睡在西屋的安安,身下是热乎乎的炕,从她穿过来以后,就生病,一直住的是西屋最好的炕,倒是不知道,在耳房那边,自家老子,一宿没睡觉,而她自己也把耳房给忘记了,压根都没想起来这茬子。
早上不到五点,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陆续有人起来,乡下人,基本都起的早。
顾卫强也不例外,他一宿没合眼,眼睛里面泛着血丝,浑身却是使不完的劲儿,他一早把耳房收拾了一遍,从厨房的灶膛里面找了一块木炭,在墙壁上涂涂画画,大概画了一个框架出来,显然是打算把这耳房整一整的。
唐兰芝瞎,他不瞎。
唐兰芝不疼大闺女,他来疼。
其实,连顾卫强自己都没发现,原本自家媳妇走的第一晚上,凉冰冰的炕,应该是想起自家婆娘的,但是他看到这耳房的场景,是真真的恨了,恨那婆娘幸亏快了一步走了,不然他铁定要捶她一顿,他们四房的大闺女,不是这样被人磋磨的。
因为太早了,去请人来修炕,人家连早饭都没吃,再加上,停了一天的雪,又下了起来,他出门的时候,雪足足有膝盖那么深,一脚下去,便陷了进去。
顾卫强就先去了厨房,看了下水缸,昨天洗老母鸡的时候,他手大,用的水多,这下,基本都见底了。
他索性拿起了扁担和木桶,打算去前院儿那边挑水。
整个顾家村子就三口井,一口在村头,一口在村尾,还有一口,就在村子正中间的位置,顾家的房子建的好,离水井也就五分钟的脚程,但是这下这着大雪,几尺高的积雪,路不好走,挑水的人倒是不多。
顾卫强是第一个去的,他还拿了一把铁锹,边走边铲雪,铲出来了一条刚好能过人的小道子。
他铲完后,陆陆续续就开始有人出门打水了。遇到熟人,或者是年级大的,顾卫强还会帮衬一把。
王大英一早被自家男人踹下炕的,她睡的迷瞪瞪的坐在冰凉的地面上,那凉意从脚底直窜脑门,瞌睡瞬间没了,人也清醒了不少,她这会才反应过来,分家了,往后打水做饭洗锅的活都是她的,不起不行。
她拍了拍屁股,起身的时候,扯着胸口处的伤口,胸口处是伤的最重的一块,昨天顾卫富在堂屋的时候,一脚踹下去的,真狠。
她半夜睡不着的时候还在想,也亏得她命大,不然这一脚就去了她半条命。
王大英甩了甩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情绪,叹了口气,这会才觉得未分家的好处来,往日都是顾安安那死丫头或者老大顾卫国去打水的,做饭有大嫂赵君雁撑在前头,她最多坐在灶膛烧烧火,吼一嗓子喊大家出来吃饭。
她这才意识到,早前儿的好日子彻底没了。
王大英扶着桌子,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胡乱的套了一个棉袄子,出门前,看了一眼躺在炕上呼呼大睡的男人,又叹了口气,这才把东屋的大门给推开了。
看到外面白皑皑的一片,王大英摸了摸手上凉冰冰的扁担,越发不想出门了,这种天气,就适合窝在炕上,哪里适合出门干活?
她发怔的时候,屋内,顾卫富抬了抬眼皮子,骂骂咧咧,“死婆娘,你要冻死我了啊!还不干活,孩子们马上就起来了。”
王大英搓了搓手,把怀里的袄子揣的紧紧的,连忙出了门。
刚出门就遇见老大顾卫富,带着一个破毡帽,正把赵君雁身上的扁担抢了过来,“雁儿,你回去在窝会,雪大路不好走,我来担水。”
赵君雁看了下地上的厚雪,想了下,这路确实不好走,把扁担递给了顾卫国,一转身,就看到自家二弟妹刚出屋里出来,手上也还担着水桶,她有些不好意思,问道,“二弟妹,要不要让你大哥,帮你们把水也给担回来。”
王大英这会脸上难堪的紧,她一直都觉得在老顾家几个妯娌里面,她是大队长的媳妇,身份高人一等,连日子也是最好过的。
但是现实却是。
她觉得自己是过的最好的那个,如今大雪的天气,却还要自己出来担水,自家男人在暖炕上睡的不知死活。
她看不起的老大一家子,做最重的活,过最差的生活,如今才分家一天,她赵君雁的男人就知道心疼自己婆娘,想想她家男人呢!
王大英心里难受,面上却笑的得意,“大嫂啊!不是我说你,男人嘛,都是干大事情的人,别让他们被这些小事给耽搁了,像我家卫富就是,今儿的白天要去帮郑寡妇家帮忙接大闺女回家过年,郑寡妇可给了五块钱作为答谢呢!”
这年头,五块钱可不少咧,那郑寡妇是隔壁村的人,年轻的时候,看上了顾家村的章屠户,当时可是轰动一时,郑寡妇娘家条件不错,看不上章屠户,但是偏偏郑寡妇喜欢,就什么彩礼都没要嫁给了章屠户。
这一嫁都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六几年的时候,村子里面私家不让养猪了,只能公家养猪,章屠户可不就成了失业人员,没法子,就打算出去闯闯。
却不成想,一出去这么多年,没能回来。
郑寡妇靠着娘家的接济,再加上她自给儿也牛气,一个人养大了三个闺女,不仅如此,每天还跟望夫石一样,都会抽出时间,在村子口等她家男人。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但是郑寡妇会做人,邻里邻居都处的好,在大家眼里,郑寡妇可是古时候的贞洁烈妇一类的存在。
故而,王大英虽然忌惮别的女人觊觎自家男人,但是对于郑寡妇可是放心的紧,那女人,心中就只有章屠户不说,还要比顾卫富大上五岁,两人是不可能的。
顾卫国听到王大英的话,讪讪的,到底是闷嘴葫芦,半天都回不过去,在他看来,和二弟比起来,是没用了些,别说一早上挣五块了,他就是一个月都难挣到五块钱。
但是赵君雁不一样,她平时只是不愿意搭理王大英,她张嘴就道,“卫国就这点本事,疼女人,赚不到钱不打紧,一家人苦日子也能过,我愿意陪着他。”
这平平淡淡的一句话,让老实木讷的顾卫国瞬间红了眼眶,他抬着皲裂的大手,紧紧的捏着赵君雁的手,尽管赵君雁被捏的生疼,但是她舍不得说顾卫国一句。
不过是披着袄子出来上了个厕所的顾安安,没想到,看到这一出感人的大戏,她自然看到被气的脸色发青的王大英,噗嗤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她把袄子往身上拽了拽,遮住了漏风的地方,她对着赵君雁竖起了大拇指,“大伯,你若是不好好对大伯娘,我让平安揍您。”,这也是顾安安和大房关系好,才会有这调侃的说法,往前儿早上,顾安安挑水挑不动的时候,从地里面干完一出活的顾卫国,总是帮着顾安安担水。
被晚辈调侃,顾卫国老脸一红,跟个蚊子一样嗯了一声,提着扁担就往水井去。
安安笑,“大伯娘,走回去接着睡,那炕可真暖和啊!”
赵君雁抬手点了点安安的额头,两人一块进了屋。
至于王大英。
她心疼男人,她家男人是干大事的人。
那就去挑水呗。
人家自己都不觉得委屈。
他们这些外人,有啥好说的。
外面可真冷啊!冷的骨头缝儿都是疼的,这是安安的第一反应,她咬着后牙槽,冻的浑身发抖抖嗖嗖的 ,小跑着进了西屋,砰的一下关上门,出溜到暖炕里面,真暖和,这是安安的第一反应。
她一扭头,就对上了一双亮晶晶,咕噜噜的眼睛,安安咧着嘴笑了笑,“冬冬,你醒了啊!”
顾冬冬把手从被窝里面伸了出来,把顾安安的手从她被窝给拽了出来,他说,“姐,我给你捂捂。”
冬冬打小出门都是在安安背上长大的,到了后来,周爱菊若是忙起来的时候,在小一些的冬冬是和安安钻一个被窝的。
到后来,慢慢长大了,这才分了被窝出来,但是还在一张炕上,姐弟俩的关系好的不行。
安安盯着面前的小孩儿,他的小手有些黑,还有些裂皮,但是捧着安安手的时候,小嘴一张,不停的往安安的手上哈着气,亮晶晶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期待,“姐,暖和点没?”
“可暖和了。”,安安笑着,脸上带着暖意,故意把冰凉的小手往冬冬的脖子里面故意伸进去,搓了搓。
顾冬冬乐成了一团,他在床上打滚,不停的缩着脖子,“姐,冰……好冰。”,过了会,安安把手伸了出来,小大人一样的顾冬冬梗着脖子,一本正经的,“姐,你在伸进去捂捂,我不怕冷。”
安安揉了揉小豆丁的头发,冬冬的头发特别软,跟女孩子的头发一样,她笑骂,“小傻子。”,哪里会不冷,还是冰凉的手,往脖子里面出溜。
被她骂着小傻子的顾冬冬也不恼,他笑呵呵的拽着顾安安的手往脖子里面塞。
要说,也怨顾安安,她原本是被憋醒的,厕所在外头,离的有点远,本来上厕所来回就三分钟,她跑去听墙角,变成了八分钟。
这零下几度的天气,就披个袄子的顾安安,可不就被冻成了傻子。
顾卫强从外面担着水回来的时候,隔的老远,就听到西屋里面的笑声,他脸上的冷意也慢慢散了下去,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至于王大英,见鬼去吧。
刚才王大英拒绝了赵君雁的帮忙后,她自己挑着扁担,去了水井旁边,才知道,一个女人,从几米深的水井里面砸开冰块,来提水,并不容易。
正后悔着呢!
发现了顾卫强正在帮邻居提水,她眼睛一转,顿时来了主意,她把水桶往顾卫强旁边一放,跟往常一样,语气颐指气使,“四弟,你二哥说,让你帮我下忙,把水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