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左眼藏阴

他这只左眼,从生下来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他逃避惯了,所以养成了时常耷拉左眼的习惯。久而久之,即便白天在室外也不习惯睁眼了,比较敏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眼睛有什么病。而且他也习惯了,从小和朋友说起来,获得的各种各样的反应。

他随口一说,早就做好准备别人当做笑话了,万万没想到这俩人一脸冷漠。

谢灵涯:“不是,我信……”

“你信?”黄进洋茫然了,“你信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反应?谢灵涯纠结地想,我那不是觉得表达同情不好么?

毕竟,这屋子里就你只有一个眼睛见得到鬼,而且控制不了啊……

“我知道了,你住在道观里,是不是也遇到过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黄进洋一下没听到回答,反而自己找到了解释。

“算是吧。你这个眼睛没找人给你关过吗?”谢灵涯问道。

有的人确实眼睛天生能看到阴物,道家术法中也有应对之法,给掩盖住,这样就不影响正常生活了。

他心里其实在想施长悬难道没发现么,不过想想施长悬都不和人聊天,说不定根本没聊到这一茬,或者发现了没什么事也不会主动问人。

“小时候一直逃避,不敢给人说,一看到什么脏东西就闭着左眼,现在都养成习惯了。后来大一点自己才知道,还可以找人关。”黄进洋苦笑,“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说是年纪太大了,不好关。我一般就时常闭着左眼,晚上也不大出门。”

那估计报宗教学也是因为这个。谢灵涯以前也没遇到过有阴阳眼的人,这一只眼睛能看鬼,听起来明明挺时髦的,放在一般文学作品里都是当主角的命。

可发生在黄进洋身上也太惨了,一点都不时髦,天天闭一只眼歪着脑袋看人。

谢灵涯说道:“那确实挺不容易的,我最多建议你戴个眼镜,左边涂黑,这样就不用老自己闭眼……”

黄进洋:“……”

谢灵涯继续道:“但是可以问问施道长有没有什么独门秘方。”

施长悬:“有一符可解,但这符需要张天师都功印加盖。”

张天师,指的当然是张道陵,正一道的创始人。

谢灵涯是半桶水,黄进洋则根本没入门,两人听了都有些懵懂,张天师好理解,都功印是什么?

施长悬沉默了三秒,才隐隐有点无奈地解释:“传说祖师羽化前,曾留下一剑,一印,一指甲。剑是斩邪雌雄剑,可分开为两口,斩尽妖邪;印是阳平治都功印,玉质,钤于符上,可以治怪;挫下少许指甲,和香焚烧,可以请祖师降世。

“时至今日,指甲早已不知所踪,斩邪雌雄剑由祖师后裔供奉,至于都功印……”

正一道发展到现在有多个流派,包括施长悬家里也是继承了其中一派的法脉。张天师本人还有直系后裔,代代做天师,都传到六十多代了。

谢灵涯和黄进洋都跟听传奇一样,十分入神,谢灵涯更是脑补万千,“这都功印,难道跑到正一道其他派那里去了,然后张天师后裔一直想要拿回去……我的天,不会在你家吧,被令尊收着?还是流落到别的门派那儿?”

黄进洋也跟着猜测,“是不是有好几枚真假难分的印,至今不知道如何确认?”

施长悬幽幽道:“……阳平治都功印,现藏于省博物馆。”

谢灵涯、黄进洋:“……………………”

谢灵涯和黄进洋讪讪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说道:“原来上交给国家了啊,看来没机会了。还有别的方法吗?”

——谢灵涯很快转移了话题,因为现在的他还不知道,日后这枚阳平治都功印会卷起怎样的事端。

施长悬思索片刻道:“倒是可以试试转运符,虽说左眼藏阴,一时闭阖不了,但运势转了,就不容易遇到阴物。”

黄进洋一下充满希望,没法把阴阳眼关上,不遇到脏东西也行啊。老歪着头,确实怪难看的,就因为这个,他到现在还还是单身。

谢灵涯沉吟道:“转运符?这个我不会画啊。”

黄进洋又看向施长悬,想问他会不会画。

不过两人眼神还没交流到一块呢,谢灵涯已经摸着下巴道:“给我十分钟,我去学一下。”

黄进洋:“……”

施长悬:“………………”

谢灵涯在施长悬那总是蕴含了无数内容的眼神下,整了张转运符,让黄进洋拿去试试。

黄进洋这么多年来,试过很多种方法,但他心态还算好,仍然保有希望,谢了他们后开心收下了。

谢灵涯把黄进洋送到门口,让他记得回头反馈一下,这符有没有用,好让自己知道效果如何。

黄进洋离开之后,谢灵涯又靠着门口回了一下短信,是贺樽发来的,问他有没有求女友的符,他冷酷地回了一个:没有。

“你好,请问这里的观主在吗?”谢灵涯听到一把声音,抬头一看,是个大约接近三十的男人正在问做义工的信众,带了一点外地口音的味道。

这人气质文雅,相貌斯文,还戴了一副眼镜。义工一听,立刻冲谢灵涯喊:“小谢。”

他们哪有观主,老板倒是有一个,领导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两个人。

男人看看谢灵涯,在他脸上扫了几下,“同学,王羽集和你是什么关系?”

俗话说外甥像舅,谢灵涯和王羽集还真有几分相似,他估摸着这人是认识舅舅的,也看出来了,答道:“我是他外甥,老哥您是?”

这人直呼舅舅的名字,又不知道舅舅已经去世了,说不定是什么关系疏远的朋友。看年纪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谢灵涯心想,他要是不纠正,我就不叫叔叔了。

男人了然,扶了下眼睛微笑道:“我叫海观潮,你舅舅拜过我做先生,你叫我师公也行。”

谢灵涯:“…………”

……你辈分还敢涨得更快一点吗??

谢灵涯本来是十分气愤的, 这鬼为了骗祀还装成罗小军, 害得他们白忙活了一整天, 但是这鬼说出原委之后,他就只剩下无语了。

鬼和人一样,千奇百怪,欺软怕硬,有厉鬼, 也有蠢鬼,更有怕死鬼如丁爱马。

鬼和鬼之间还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与人间又有什么很大的区别呢,也难怪丁爱马不愿意投胎了。

“别嚎了, 你自己也不想想, 鬼拜灯的法子要是管用, 那老鬼还跟你换什么,早逼人给他供奉去了。再说了,你可怜人家白矿长又做错了什么?”谢灵涯教育那中年男鬼。

中年男鬼一下不敢嚎了,他被谢灵涯打怕了,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我错了,我错了, 我诚心知错了。”

谢灵涯看他这怂样, 心里又考虑起来, 这该如何处理呢, 他迟疑地问施长悬:“我直接削了他是不是不太好?”

这家伙毕竟没做成恶,认错态度良好,而且实在太……傻了,难怪十几年吃不到饱饭。即使谢灵涯这么凶残,也有点犹豫起来。

中年男鬼吓死了,趴在地上哀求:“不要,大师,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施长悬从事这一行比谢灵涯久多了,他告诉谢灵涯,通常他们都是直接超度了。

“哇,那不是便宜他了,他还恐吓了我呢。”谢灵涯斤斤计较。

施长悬:“……”

谢灵涯和传统道士可不一样,只要鬼魂不是冥顽不灵、害人不浅,道士们通常以超度为主,让鬼魂洗去怨气,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剩下的就是神灵的事了。

谢灵涯却比较在意眼前的事,以及自己爽不爽。

他看了那中年男鬼半天,忽然想到丁爱马在门口给他通消息,灵光一闪说道:“这样,明天喂你一顿饭,然后你跟我回去,夜间在我们那条街义务巡逻。我看着你真的改过自新了,下次法会就把你超度了。”

施长悬不禁侧目。

中年男鬼也不知是不是没见过这种大师,一时竟呆住了,就在谢灵涯想这个条件难道这么难接受之时,这男鬼呜呜哭起来:“你明天真的给我饭吃么……”

谢灵涯:“……”

这家伙也是饿狠了,就听到吃饭两个字。

谢灵涯又把他拎起来灌输了一遍,他也是连连点头,只要给他饭,他干什么不愿意啊。

谢灵涯这才心满意足,又问过了他的信息。这鬼名叫秦立民,本是杻阳人,死于大约十九年前,因为意外横死,成了孤魂野鬼无法投胎,徘徊世间。

既然都是秦立民作祟引出来的误会,那的确与罗小军没有多大干系,他应该是真的因为意外死亡,井下本来就潮湿,脚滑摔下落煤点。只是矿上的人早就怀疑风水,所以事事多想多疑。

也因为意外死亡,罗小军的鬼魂无法接受,现在还在矿下不停地向上爬,但也仅此而已了。也许吓到人,但罗小军是无意识的。

……

第二天,谢灵涯又去见了白矿长,他还未说话,白矿长却道:“我昨晚梦到一个干瘦的男人,冲我鞠躬,今早起来后,就神清气爽。”

他之前因为撞鬼生病,一直有些不太舒服,出院后还在家休息。

白矿长见鬼时那都是一团黑影,可他说的正和秦立民对上了,谢灵涯惊讶片刻便点头,看来是秦立民去道歉了,于是和他把事情原委从头到尾讲清楚。

白矿长听得嘴巴都张大了一些,他之前可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即便亲自见了一次鬼,但也没料到里头还有这么多花俏,连骗鬼都出来了。

“所以,我的建议是,大楼就不用动了,三天三夜的道场也不必做,办个三小时的超度法会就行了,送罗小军离开,还有柳河矿其他孤魂野鬼。”谢灵涯说罢后,又补了一句,“当然,酬劳就重新算吧,不需要那么多的。”

在杻阳市区,普通的超度法会大约几千块,这是不算法师名气了,各个级别的另算。换成在矿区,会给得多一些,但也就几万块吧。

之前翼水矿业承诺的是给十五万,现在谢灵涯主动减价,白矿长都有点惊讶。

白矿长只思考了一下,就说道:“我付给谢老师十万,请你做次超度,顺便卖样法器给我镇一镇那新大楼。”

过了两三秒,谢灵涯才反应过来,然后迅速点头:“好的,白矿长放心,我有一对石狮子,正适合放在门前。”

两人相视,眼神中流露出默契的笑意。

没错,这大楼根本没有风水问题,抱阳观也根本没什么石狮子。谢灵涯“卖”这个法器,其实只是帮白矿长安定一下柳河矿人的心。

现在流言纷纷,大家都觉得是大楼影响了风水导致后面那些事,单纯办超度法会是没用的,这解释也解释不清,都是神神鬼鬼的事情。索性,就做场戏给大家看,以后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

谢灵涯在柳河矿办了场简单的施食法事,他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他背这些东西向来很快 。罗小军的鬼魂被他招来,让露水开启了神智,他直到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死了,伤心大哭。

还有那倒霉的秦立民,也迫不及待地擦洗身体,然后抱着谢灵涯给的食物狂吃起来。

他还有空推了一下罗小军,“哥们儿你还不吃!我们谢老师喂你吃的呢!”

——谢灵涯给他吃了饭后,在他心目中基本就是个爸爸了。

罗小军揉了揉眼睛,这才抓着食物啃起来,化悲愤为食欲。

一旁围观的白矿长则对刘秘书说:“你有没有觉得变冷了?”

刘秘书一下吓了一背的冷汗,“我我我不知道……”

白矿长见了次鬼,火气有点弱,所以感应到了什么,看刘秘书这样,他也没说什么。

本来被鬼吓了后白矿长心里是很不安的,但是经过谢灵涯那么一讲解,他又不是很怕了,原来鬼也那么惨的啊,与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办一场法事,把柳河矿的可怜鬼们都超度了,也好。

吃完食物后谢灵涯给罗小军念经,消除罪孽,完事后趁此机会更是问道:“你现在什么感觉?”

刘秘书看谢灵涯冲着一个地方问话,腿都在发抖了,站得离白矿长更近。

罗小军则沉默半晌,黯然道:“我有些舍不得……唉。”

他虽然面带安详,但心中还有感受,还不等谢灵涯再问更多,罗小军就随着一阵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