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兰,子兰来陪翁主饮酒——”
王子兰急促说道。
他声音刚落,便见李姝陡然睁开眼,微凉眸光敛去潋滟酒意,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李姝凤目凌厉,不复以往温和面容,王子兰第一次见这样的李姝,被她神色所摄,不敢再上前。
暮春二月,天气尚有些凉,亭中生着小火炉,李姝又饮了酒,原本披在身上的狐皮大氅被她随手丢在一边,曲裾袍的衣领大开着,微露着她如雪如玉的肌肤。
王子兰忽而便想起“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句古话。
还别说,对他冷言冷语的李姝,别有一番风味。
王子兰龌龊念头再起,贪婪地着李姝看。
“表妹,我知你不喜我。”
王子兰嬉皮笑脸道:“可你不嫁给我,又能嫁给谁?”
李姝眼里闪过一抹厌恶,懒得与王子兰答话,拉来大氅裹在身上,目光越过王子兰,看向亭外。
王子兰心知她在寻侍从,便道:“你别找了,你的人都被我姑母支走了。”
“姑母一心撮合你我,怎会让她们坏了你我的好事?”
王子兰舔了舔唇,向地毯上的李姝伸出手。
然而下一刻,利剑出鞘,王子兰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上剧痛传来。
“啊!”
王子兰握着手指尖叫着,长乐明光锦上,滚着他被李姝削去的半根手指。
“你!你怎敢!”
王子兰大口喘着气,粗放的面孔扭曲着:“你难道不怕我姑母吗?”
李姝长剑回鞘,看也不看王子兰,冷声说道:“院中只有你我二人,有谁能证明你的手指是被本......我削去的?”
当了数年权势滔天的公主,一朝重生在籍籍无名甚至要看继母脸色过日子的翁主时,李姝一时间有些习惯不来称谓:“再不走,我削去的,便不止你的手指。”
鲜血自王子兰指缝不住往下滴,王子兰胸口剧烈起伏着,面色阴晴不定地打量着眼前一脸冷色的少女。
以往的李姝,可不是这样的杀伐性子。
若是不然,他也不会哄了姑母,想趁机与她成就好事。
“你,你等着!”
王子兰握着滴血的手,狰狞道:“得罪了我,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姝多半是被他逼得狠了,才会这般行事,待他回了姑母,定要她好看——她的剑术远在他之上,今日又发了狠,对她霸王硬上弓没甚么好下场。
倒不如回了姑母,让姑母来收拾她。
王子兰狼狈离去,李姝扔了剑,俯身端起食案上绘着云气纹的羽觞,仰脖直往口中灌。
然羽觞中的酒大多被她喝去,只余下几滴落下,润在她唇间。
李姝有些不耐,扔了羽觞,推了食案,仰身躺在地毯上。
“翁主!”
亭外突然传来朱衣焦急的声音,不过片刻,朱衣便闯入小亭,气喘吁吁问道:“翁主您没事吧?”
“无事。”
李姝木然看着亭内承尘,随口问道:“王妃没有为难你们罢?”
“没有。”
朱衣见李姝虽衣衫不整,但瞧上去并不像被人欺辱过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收拾着亭内乱糟糟的东西。
“婢子见情况不对,便连忙回来了——”
她的话尚未说完,忽而看到地毯上滚落着半根带着血的手指,面色不禁变了变。
“翁主,这是?”
朱衣上前捡起手指,紧张问道。
长乐明光锦的底色是漆红色,若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被鲜血染红的手指。
更何况,
她刚才进来时,一心都在李姝身上,哪有甚么心思去瞧地毯上的东西?
李姝道:“王子兰的。”
“那个登徒子果然来找翁主了。”
朱衣破口大骂,骂完之后,忽又想起甚么,连忙道:“翁主,您这般行事,只怕王妃那里不好交代。”
“无碍。”
李姝闭目,按了按眉心,道:“王子兰闯翁主院,此事说出去是他理亏。再者,此地是华京城,不是咱们的封地,王妃纵
然恼了我,却也不敢拿我怎样。”
朱衣松了一口气。
李姝又道:“给我取些酒来。”
朱衣看了一眼亭中被扔得乱七八糟的空酒坛,只以为李姝是在为王子兰的事情借酒消愁,便道:“翁主,为王子兰那种小人不值当。”
“谁说我是为了他?”
李姝嗤笑,寻了个借口,道:“再过几日,便是我母妃的忌日。”
十五岁时的她恭谦谨慎,与她今日的杀伐行径大不相同,为提防旁人起疑心,她总要找个理由来描补。
朱衣听此,不再多问,看了看有些异样的李姝,吩咐小侍女们取酒来。
美酒一坛坛送入亭内。
李姝弃了羽觞,托起酒坛,闭目往嘴里灌。
酒坛里的梨花白很快被喝空,她随手将酒坛扔在地上。
酒坛骨碌碌滚在一旁,她俯身又取一坛。
大口大口的梨花白入喉,清冽中裹挟着些许辛辣,一旦入喉,便开始冲击五脏六腑,直将视线中的景致都呛得模糊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喝过酒了。
从如履薄冰的翁主,到权倾天下的长公主,她走得甚是艰难,谨小微慎,殚心竭虑,终于,她将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全部清除,扶持新帝登基。
领教过她的手段后,群臣对她顶礼膜拜,新帝对她毕恭毕敬,她很是畅快,从不敢过度饮酒的她,在自己宫里大醉三日,醒来后,便成了这个模样——她重生了。
从日渐苍老的三十岁,重生在韶华正好的十五岁。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但问题是,三十岁的她,大权独揽,一手遮天,是威加天下的长公主。
而十五岁的她,是宋王长女,生母早逝,在继母手下讨生活,饱受继母纨绔侄子的骚扰。
她接受不了。
辛辛苦苦三十年,方畅快三日,便重生在分外艰难的十五岁,这操蛋的人生,她上辈子得做多少孽才落得这种下场?
仔细想来,上辈子的她,似乎除了作孽外,其他也没做甚么了——杀继母,杀同父异母兄弟姐妹,甚至一杯毒酒送自己的父亲上了西天,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如今重活一世,多半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贼老天。
她吃苦受罪时,怎地不见上天惩罚那些作恶之人?
偏她六亲不认时,被老天记在了心里。
可见苍天向来不公。
想到此处,李姝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
若是知道自己成为长公主后只有三天寿命,她何苦机关算计许多年?
当个逍遥快活的翁主不香么?
虽说宋王妃处处刁难她,王子兰日日骚扰她,但此事并非不能解决。
她母妃虽然早逝,但到底是天家翁主,宋王妃哪怕为着自己的名声,也不敢对她逼迫太过。
纷纷扰扰的念头涌上心</头,李姝从嘴缝里挤出一个字:“艹。”
而后复又拎起酒坛,继续大喝起来。
管她是翁主还是长公主,眼下喝酒是正理。
.......
王子兰出了蓬莱院,捂着手往宋王妃的院子走。
这段路上的侍从早被宋王妃支走,他一路而行倒也不曾遇到人。
进了院子,见了宋王妃,王子兰止不住哀嚎起来。
宋王妃得知缘由后,又急又气,一边让人拿药请太医,一边骂道:“平日里让你习剑你总是不听,如今连个女子都能削了你的指头。”
侍女手脚麻利给王子兰敷上药。
痛感减轻后,王子兰不再鬼哭狼嚎,随手摸了一把侍女的手,瞥了瞥嘴,道:“我是看她是个女人,故意让着她。”
侍女咬了咬唇,敢怒不敢言。
宋王妃只当看不见王子兰的没出息的动作,道:“都告诉你了,她不是甚么好惹的。我嫁入王府数十年,都不曾抓到她的把柄,我尚且如此,更何况你。”
“我不管,姑母,您要替我做主啊。”
王子兰拽着宋王妃衣袖,舔着脸撒娇。
“真拿你没办法。”
宋王妃戳着王子兰额头,道:“今后你如何打算?”
王子兰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娶她了。”
李姝是宋王长女,嫁资颇丰,若非如此,他又怎会死缠着李姝不放?
况李姝又生得极美,素有天家第一美人之称,他将李姝收于房中,必会让那些瞧他不上的世家子弟高看他一眼。
宋王妃道:“那你的手?”
经宋王妃提醒,王子兰又觉得伤手再度疼了起来,咬牙切齿道:“等她进了咱们王家的门,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她现在是翁主,他需要敬着她,可当她嫁了他,便是他的人,不听话的女人,打两顿便好了。
就跟他房里的那些姬妾一样,被他弄来时,个个要死要活的,经他调/教后,与他说话都不敢高声。
李姝多半也是如此。
说起来,他见过李姝不卑不亢,见过她疾言厉色,唯独没有见过她卑躬屈膝的讨好模样,以她的绝色,奴颜婢膝时必会比他的姬妾更勾人。
王子兰舔了舔唇,忍下伤口的疼,对宋王妃道:“姑母,我要娶她,您快帮我想想法子。”
宋王妃听太医说王子兰的伤势没有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拿自己一手带大
的王子兰没办法,道:“你想娶她,倒也不难,很不必用这种下作手段。”
“待我回了皇后娘娘,求娘娘赐婚,岂不比你鲁莽行事强得多?”
而今一手遮天的王皇后,可是她的堂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