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提过。”
顾昭摇了摇头,把这一枚原本并不引人注意的棋子,轻轻改放到了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位置。
分明普通的动作,他做来却有一种拨弄乾坤之感。
沈独咂摸咂摸,觉得嘴里的苦味儿散了一些,于是又重将那药碗端了起来慢慢喝了两口,过了一会儿才注视着顾昭道:“武圣后人心脉附近有一道旧疤,你说我要现在扒了你衣服看,你心脉附近该有几道疤?”
“一道。”顾昭笑,“要我脱给你看吗?”
这对话与当初他们在禅院大殿外说的没什么区别。
沈独便摇头:“没兴趣。”
他最后一口把那剩下的药都喝干净了,然后随手将药碗放在了棋桌边上,就不再说话了。
顾昭也不再说话了。
他在屋里坐到了日落,天上找不到半点属于白天的亮光了,才起身离开。
外头星辉灿烂,月凉如水。
他一路下了台阶,回到了眼下暂住的书房之中,坐在书案的椅子后面出神。
过一会儿通伯进来。
顾昭听见了,也没在意,只是不知是自语还是询问一般,呢喃了一句:“心狠的人被心软的人打败征服,是不是很可笑……”
通伯皱了眉没接话。
他并不是空手来的,双手上捧着一直不大的紫檀木盒子,那形状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盒子通体雕刻宝相莲花纹。
顾昭转过眼来一看,便看见了。
他问:“哪里来的?”
通伯将这盒子放到了顾昭的面前,也能让他看得更清楚:不仅是宝相莲花纹,在这盒子闭合的锁头上,竟是一枚方方正正的“卍”字印!
这东西来自佛门!
通伯道:“半个时辰前,从天机禅院送来的,指名道姓说要送给少主人。”
顾昭看着这一枚“卍”字印,面上没了表情,连心底都是阴郁的一片,手一伸,指尖一拨,便轻易拨开了锁头,掀开了盒盖。
躺在盒中的是一截指节大小的骨头。
大约是时间已经太过久远了,原本的枯骨已经有了一种奇异的玉色的光泽,看着一片的莹润。
纵使是往日从没见过,可在看见这一枚小小的枯骨的时候,顾昭便已经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了。
天机禅院业塔,杀生佛舍利!
而且,是“指名道姓”,要送到他的手中!
这一个刹那,千万般的想法如同呼啸的巨浪从脑海深处划过,最终只留下沈独当初那一句“真较量起来,你赢不了他”疯了一般不断在耳旁回荡震颤,让他心底杀念陡起。
书案连着那舍利盒一下被掀翻在地!
顾昭那清朗出尘的面容上再寻不见半分的笑意,他掐了自己眉心,眼底只有一片寒霜笼罩,阴沉而阴郁。
“蓬山的冰虫, 几十年也就攒了那么一些,少主人便是想要救他,怕也是有心无力。”
“我知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像是少主人往日的性子。”
“外面怎么样了?”
“消息已按您吩咐放了出去,天水盟直追妖魔道而去,姚青虽知道沈独此人在我们手中,可因您以其性命相胁,只能吃了这哑巴亏, 应付着天水盟来势汹汹的进攻。昨日的消息看,已在五风口附近打成一团。接下来, 少主人如何打算?”
……
通伯跟着顾昭往外走着, 脚步缓慢, 但两个人都没发出什么声音。
蓬山乃是东海外一座岛屿。
此处则是顾昭平日的居所,因他乃是蓬山下一任执掌者, 近些年来更已经相当于实际掌控者,所以这风景最好处是留给了他。
站着往下看去,整个蓬山的风光都能收入眼底。
另一头遥遥能看见的一座高楼,雕梁画栋, 颇有几分九重天宫之感, 便是蓬山鼎鼎大名的天越楼。
取“天从此越”之意。
顾昭的目光放远, 便落在天越楼翘起的飞檐上,想起不久以前沈独拿剑指着他说, 若再有下一次, 他算计了但弄不死他, 他就杀了他,把他狗头挂到蓬山天越楼上,让所有人来看。
“沈独人在我手,命在我手,姚青不敢轻举妄动,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妖魔道便算是控制住了。只是天水盟始终是心腹大患,东方戟不是省油的灯,能从他手底下逃脱,只怕这一位真池饮也不是好相与之辈。”
顾昭驻足,停在二楼的栏杆前。
“另一则,斜风山庄有什么动静吗?”
“也听信了您放出去的消息,在得知妖魔道已经救回沈独之后,似乎正在暗中接触天水盟,想要一起分一杯羹。算算路程,说不准明天信就要送来。”通伯一双眼睛有些苍老,“陆帆此人狡诈阴险,他一直怀疑武学精要落入了沈独之手,势必不会轻易罢休。找天水盟,再找蓬山,三方合作一起除魔卫道,该是上上之选。”
这也同顾昭所料不差,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于是站了一会儿,最后问了一句:“倪千千找到了吗?”
“还在找。”通伯摇头,“自打上次天下会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江湖上竟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
“那便继续找吧。”
顾昭沉默了片刻,便没继续说话了,只是收回了搭在栏杆上的手掌,负手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去。
通伯也不跟去,只在后面看着。
蓬山的日子,显得很清净。
这里毕竟是在东海一座海岛上,倒没有江湖上其他宗门那些凡俗的纷扰,只是太清净了一些,让沈独的内心有一种难言的焦躁不安。
他想要逃出这里。
跟顾昭打过五年多的交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实在是太清楚了,无利不起早,平白无故不会把他带到蓬山来,背后一定有点什么不一样的谋划。
妖魔道他不在乎,但姚青还在外面。
听之前顾昭那话沈独就能猜着,他大约又在外面布了个坐山观虎斗的局,不管发生了什么,局能成才是他看重的,姚青的生死绝不在顾昭这种人的考虑之中。
所以,他不仅是想要出去,而且是必须出去。
只是在住了两天之后,沈独便发现要出去实在是有些困难。外头有通伯守着,而他如今的毒虽然被压了下来,可伤势还在,硬斗未必能闯出。想要打探点消息吧,那送药的小童又聋又哑什么也不懂,更不用说外面训练有素的人,哪个都不是会被轻易套话的。
在蓬山,他就是两眼一抓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