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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85章 答案

他只穿着已烘干的中衣,身上盖着的却是一件雪白的僧袍,而他自己那深紫的鹤氅却被挂在墙角的竹竿上,没被人穿着的时候,那十六天魔图纹似乎也消减下昔日的戾气,变得平和下来。

旃檀香息围绕着他。

沈独眨了眨眼,慢慢地坐了起来,轻而易举便感觉到了后心传来的痛楚,反手一摸时才想起,是东方戟那银钩留下的伤。

只是此刻那银钩不见了,伤也包扎好了,隐约有几分清苦的药味儿混入这满屋的旃檀香息里。

他莫名便笑了起来。

大约是东方戟那百舌奇毒真的太狠,他竟觉得四肢痛痒,起身都觉困难。

于是半点也不客气地叫喊起来:“和尚,秃驴!”

片刻后,破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接着是刺耳的“吱呀”一声响,门被推开了,一道颀长昂藏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如他所料,是善哉。

他听了那一声“秃驴”倒也没什么反应,眉眼轮廓如旧,好看得让沈独手痒,只走到了他身旁来坐下,然后拉了他的手出来,温热的指腹按在他腕间,为他把脉。

沈独眼也不眨一下地看着他。

待那僧人按过脉要撤回手时,他却反手来一把抓住了,微微仰脸看他:“老子有话想问你。”

善哉撩了眼帘看他。

沈独心里立刻就颤了一下,可不知哪根筋抽了贼心不死,就是抓住了不松手,反而挑眉,颇有一点作死的挑衅味道。

“秃驴,你现在觉得你喜欢我吗?”

“……”

就是这样肆无忌惮的姿态,给一点颜色便能开他一条街的染坊,哪里还能见着当日千佛殿上与昨夜五风口那煽情的可怜模样?

善哉静默地注视了他良久。

沈独被他这目光看着,一开始还好,没过一会儿心里便开始发毛,求生欲起来,心想做人还是不要太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的好,于是开口就想说“当老子没问”。

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清隽的面容已忽然靠近。

微微干燥的嘴唇上像是坠落了一片鸿羽,一触即离,然后便听得耳旁那和尚轻轻“嗯”了一声,退开些许,笑看着他。

炸了……

全炸了!

沈独毕生的理智都在这一刻抛去九天喂了二郎神家的狗,脑子里顿时乱炖成一锅粥,咕嘟咕嘟地瞎响也瞎想,连带着那没几分血色的耳廓都红了起来。

下意识一嘴贱,脱口而出:“和、和尚你脑子什么时候被门夹了?”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终究是他。

……

在那晃动的油纸伞落下来, 遮挡了那坠落的风雨,也遮挡了他视线的刹那,沈独心底百转千回, 但最终什么也没留下,不过那样简单的两个字——

是他。

如此而已。

满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去远了, 冰冷而潮湿的空气里原本混杂着的烟呛味儿与土腥气都散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是那在他旧梦里萦绕已久的旃檀香息。

抬起眼, 只能看见他雪白的袍角。

还有周遭远远站着的那许多面色难看的正道中人。

分明是一种堪与天下为敌的姿态,可为什么,他心底竟生不出一点的担心来, 反而满心都是一种奇异的放松。

几滴血沾在眼睫上,沈独费力地眨了眨眼。

在失去知觉倒在那一片污泥里之前,他脑子里唯一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老子全盛时都打不过他,凭你们,也配?

沈独很久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他倒在泥地里酣眠。

那曾享誉天下的白衣僧人便挡在他的身前,庄严的宝相里带着几分微微的冷然,但无论动手激烈到何种程度, 都不曾让那乱飞的刀剑, 惊扰他清梦半点。

这是一个染血的夜晚。

也是一个传奇的夜晚。

在今后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种种附会的闲聊中, 它被渲染了太多奇幻不可思议的色彩, 可唯有今时今日在场与那僧人交过手的人才知道, 一切一切奇丽的渲染在那僧人雪白的僧袍面前, 都显得黯然失色。

分明是低眉垂眼的一片慈悲, 可竟无一人能在他掌下翻覆, 更无法越过他伤到那本已强弩之末的邪魔半点。

言语不能动,刀剑不能损!

他就像是长夜里那长明的莲盏上高伫的神祇,让人生不出半分的冒犯与亵渎。

“刷拉拉……”

骤雨倾盆。

在那僧人隔山一掌印在陆帆身旁之后,所有人对望了一眼,终于是骇然又忌惮地退走了。

雨声盖住了他们的脚步声。

怎样来,便怎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