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弯下一点腰,我叫宿星河,上官侍中就叫我星河吧。
茵陈抚掌,我喜欢您的名字,往后就管您叫星河姐姐正说着,殿里传出一声咳嗽来,她吓得吐舌头,差点儿忘啦,太子爷说让您进去伺候呢,我先回值房,明儿咱们再叙话。
女侍中被几个嬷嬷带走了,殿前的廊庑底下又变得空荡荡的。敬事房太监捧着起居注,难为地嗫嚅:这可怎么办呢,记空档吗?
德全凉声儿笑,该怎么记就怎么记,太子爷没这兴致,谁也没辙不是?
星河没再听他们耍嘴皮子,打起棉帘,迈进了殿里。
内寝锦帷重重,灯火通明,太子倒没什么异样,穿着中衣,正坐在榻上看书。星河叫了声主子,忽然感觉难为情。这殿里燃着侍寝才用的合欢香,香烟从错金博山炉镂刻的亭台间袅袅升腾,灯下看他,有种虚实难断的美感。
书页被翻动,发出清脆的声响,太子看书,看得不紧不慢。星河站在那里,有些无所适从。以前倒从来没有过的,两个人正经起来是严明的主仆,不正经起来插科打诨,很熟悉了,不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从不觉得尴尬。今天呢,头一回触及这种事,就像醍醐灌顶,长大这个词明晃晃地刻在脑门上,变成一条鸿沟,等闲跨不过去,所以星河连站都站得比以前远,这是各自都该谨守的本分。
太子在燕居的时候,打扮很随意,不像平常冠服严谨,不过虚虚拢着头发,行动过后有几缕落下来,垂在颊畔,五官异常柔和。他不说话,只管看他的书,星河无事可做,便只好去看他。可是看着看着,发现那侧脸上浮起了笑意,唇角逐渐上扬,仰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不知看的什么书,看得这么高兴。星河正纳罕,听见他说:看傻了吧?本太子果然如诗如画。她一惊,悻然调开了视线,没有应他。
好在他这回并未顺杆爬,一手支着头,一手摩挲书页,漫不经心问:公主府的案子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星河道是,安排了一个伙夫,明儿十二司会审时把人咬出来。高知崖的动向,咱们也已经掌握了,等拿他归了案,自然有他近身伺候的人出面指证他。
太子点了点头,物证呢?
衙门到时候派人过他府上搜查,乌头、鹤顶红,要多少有多少。
太子长出了一口气,女人办事,也能像男人一样滴水不漏,真是难得。案子当天断不断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话往皇父耳朵里传。事儿闹起来,可能不大好看,可对他来说,越不好看就越有胜算。
他把书合起来,抬手挠了挠头皮,你给我篦个头吧。说罢起身,往铜镜前去了。
星河应是,伺候他坐下,从抽屉里找出梳篦来,解开他的发带,放轻了手势替他梳理。他受用了,闭着眼睛叹息,刚才要真幸了她,你心里什么想头儿?
星河手上顿了顿,什么想头?没什么想头啊。可真这么说,不会又有坑在等着她吧!
主子希望我有什么想头?她这回很谨慎,一面给他篦头,一面紧紧盯着他。
他掀起半幅眼皮,从那一线微光里睥睨她,拈酸,八成很伤心,觉得我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了。
她险些被自己的唾沫呛死,发现这位主子自说自话的功力又上了一个新台阶。他几时属于过她?从来都是他发号施令,她在底下点头哈腰应承,要说有关系,也是她当牛做马。
她僵着脸皮一笑,那不至于,我替您高兴来着。
结果他一哼,何必强颜欢笑,我知道你的心。太子那低沉的嗓音,有种苍茫的味道,他感动着自己,也试图感动她,两个人正好,三个人嫌热闹就我们俩搭伙,一辈子过起来也快得很。我是不忍心,一个疏忽顾不上你,你就受委屈了我的人,自己怎么欺负都成,不能让你受别人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