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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定风波

顾璨察觉到那条金线的地上颓势,心急如焚,便没好气道:“老子会背你妈……”

郑居中呵呵一笑,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反正你小子如今就是个无关大局的废物了。

所幸顾璨已经迅速改口,如蒙童在村塾背诵书籍,很快就念到了“黄裳元吉,文在中也。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顾璨突然闭上嘴巴,震惊道:“是你或者是崔瀺跟他提前约好的?!”

郑居中摇头道:“不是,是他自己想到的。或者说是他证道飞升之后的一份天人感应。”

托月山大祖首徒元凶,其实白泽最早赐名是“元吉”。跟着师父、抱着胡琴走过千山万水的小道童,名叫“黄裳”。

世间最后一条真龙,在宝瓶洲南岸登陆,向北逃窜,一条走龙道,在骊珠洞天陨落。是为“龙战于野。”

大绶王朝游荡多年的鬼物,承载了七千年天殛、饱受煎熬三千载的“蚬”,迎来一场兵解,“其道穷也。”

顾璨伤心道:“道祖也不说了,不敢为天下先。”

郑居中笑道:“是说给你们听的,不是说给某些人听的。”

终究是个没上过一天学的读书人,到底是个长久希望他人不要长久失望的书生本色。

蛮荒文海周密,落魄山陈平安。

在这场天地通之前,在他们逐渐成为半个一的各自过程当中,他们双方真正的大道之争是什么?

用人性诞生出最多的神性。

故而登天。

以神性诞生出最大的人性。

所以在地。

三教祖师散道,压制周密欲想从人间汲取更多的人性。

道士仙尉看门,是为了防止神性陈平安变得更加神性。

在重返浩然之后,那些尤其显著的愤怒,带着深刻眷念的伤感,温柔的眼神或是言语,就是由神性而生出的人性。

顾璨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阮秀会做什么?”

郑居中说道:“得看当年齐静春和崔瀺跟她聊了什么。”

顾璨沉默许久,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有问过陈平安自己的意愿吗?有过在意他的想法和感受吗?”

郑居中给了一个好像可以有很多种解释的答案,“不好说。”

当年。

师兄弟双方联手,与桐叶洲的蛮荒周密在桃叶渡一条船上,面对面聊了几句。

在阮秀吃掉李柳的全部神性之前,他们一起来到了神秀山的山脚,山崖间刻有“天开神秀”四个大字。

阮秀坐在最高处的“天”字一横上边,神色淡然道:说道:“齐先生,我不想看到他。”

齐静春笑道:“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带着他一起来这边。”

阮秀想了想,点点头。

齐静春转头看了眼身边的崔瀺。师兄,如何?是不是你我人缘,高下立判?

崔瀺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昔年几个同门当中,就数你齐静春的胜负心最重。较真,执着,非要输赢,必须拿第一,简而言之,就是小心眼。

在齐静春与阮秀言语之时,崔瀺倒是想起了一些过往小事,某些画面。跟阿良也有些关系。

胡子拉碴的矮小汉子,贱兮兮劝酒道:“小齐啊,你在桌上的酒品很过硬,是稳稳第一的,就是这酒量,差了点意思,别说第一,都快要垫底了。”

满脸通红的少年立即不乐意了,一拍桌子,“什么?!再来一壶!”

“左师兄和刘师兄已经被我喝趴下了,我怎就垫底了?”

“阿良,崔瀺,你们都别跑!”

之后就是少年趴桌上说梦话了。

青年放下酒杯,依旧眼神明亮。阿良在那边撅屁股夹菜,打扫战场,盘子里残羹冷炙归拢归拢,也有一筷子不是。

满嘴流油的汉子,抹着嘴碎碎念叨着,也不晓得以后哪位仙子女侠,能把勤俭贤惠的自己嫁回家,真是替她开心。

最后他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也不知道从哪里顺手偷来还是低价买来的“宝座”,男人把双腿搁在桌上,轻轻拍着肚子,叼着牙签,打着酒嗝,笑骂道:“你跟他斗什么气。”

崔瀺微笑道:“好玩嘛。”

阿良翻了个白眼,轻轻拍了拍少年的后背,非要忍着一次不吐,那点酒量能喝多少?这……揍性!嘿,我喜欢。

崔瀺皱眉道:“讲点规矩,把腿放下去。”

阿良哦了一声,立即放下腿。

崔瀺起身收拾碗筷,斜眼某个趴在桌上呼噜如雷的壮汉,“刘十六,别装睡了,搭把手。”

刘十六立即挺直腰杆,装傻道:“天亮啦?”

阿良鬼鬼祟祟,嘿,我又放回去了。

崔瀺瞪眼,却是压低嗓音提醒道:“阿良!”

阿良只好悻悻然收起双腿,崔瀺这家伙,他总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强迫症。比如看到书页折角,他就一定要抚平。不管是书架上的书籍,还是书桌上每一件文房清供的位置,都要摆放得丝毫不差。不过被几位同门师弟们给折腾得乱七八糟的,他也从不说什么,只是默默自顾自“修正”那些物件的位置,左呆子稍微好点,刘十六有些是不上心,有些是故意的,小齐……当然只是故意的!

见那崔瀺骂骂咧咧收拾碗筷,阿良笑道:“这就对了嘛,总算有点人味了。”

左右突然坐起身,开始算账,伸手道:“阿良,六钱银子,把账结了吧。”

阿良装傻,伤心道:“啊?我可是文圣一脉的狗头军师,自家人啊,左右,这就没意思了,你们穷我便阔绰啦……”

左手只是伸手,“别废话,刘十六,去堵门,他不给钱不让走。”

到最后,一张酒桌,好像就只有最单纯的少年在那边呼呼大睡。

老秀才刚刚写完一部不晓得能否版刻付梓的书籍,整理好手稿,便循着酒香跑来这边了,在门口那边笑呵呵看过热闹过后,便心疼起来,担心吵醒了年纪最小的学生,先生只好双手叉腰,小声骂着屋内所有醒着的人。阿良将一锭银子往桌上一放,鼻孔朝天,读书人哎呦喂一声,快步跨过门槛,来到财大气粗的阿良兄弟身后,一巴掌拍在左右的脑袋上,“愣着干嘛,给阿良倒酒,拿了钱,再去买点卤肉下酒菜啥的,带上十六,他个儿高,杀价起来,有气势,能省一点是一点,我再陪阿良喝点。崔瀺,你先背小齐回去休息,我们等会儿划拳,别吵醒小齐了……来来来,阿良,咱哥俩走一个,唉,怎么回事,你给自己酒杯倒那么多,我这酒杯少了,少了点,六钱银子而已,苦着脸做啥子,你这般英俊倜傥玉树临风的豪杰人物,不大气了么……”

灵境观。

老人笑道:“少年郎,故事讲完了,要开新篇了。”

“陈丛”笑着点头,站起身,从盘子里捻起一颗花生米,放入嘴里细细嚼着,微笑道:“大师兄,剩下的,都余给你们了。”

天外,已经靠近新天庭的高大女子,双手拄剑,暂时停步,笑言道:“可。”

崔瀺站起身,与小师弟作揖。

无限人性皆在此身的陈平安作揖拜别大师兄。

一粒光亮,在浩然天下宝瓶洲处州泥瓶巷的祖宅,骤然亮起。

一条虚线循着草鞋少年走过的痕迹,在人间大地之上,划出一条极其明亮的火龙。

火神阮秀,进入新天庭,高居王座。

天外,持剑者接引此这条起于人间的光亮。

天地人间,于是出现了第二条“天地通”。

持剑者大袖飘摇,去往人间,她笑颜温和,她神采飞扬,好像一双粹然金色的眼眸里,放着万年以前与万年以后的整座人间。

“主人。”

所有神性悉数化作一把长剑,高大女子的身形虚无缥缈。

天地接壤,陈平安手持长剑,伸出一只手掌,与单膝跪地的她伸手抵住。

“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

天地必将给予长久沉默者以最大的雷鸣。

“天道崩塌,我陈平安,唯有一剑,可搬山,断江,倒海,降妖,镇魔,敕神,摘星,摧城,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