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篇[08]

我这般询问时,晴明大人点了点头。

“高明大人也看到了?”

“是。”

晴明大人回答之后,我才说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

“他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就是……”我犹豫了一下,“那个女子变成般若之后的模样。”

“那个啊,”晴明大人停顿了一下,而后才告诉我:“高明大人被吓坏了,哪怕对方一直唤着他的名字,他也只是大喊着‘离我远点’之类的话。”

听到这样的回答其实并不意外,倘若他还对那女子有一丝一毫的感情,便也不会来找我们。

只是……

“晴明大人有什么感觉呢?”

闻言晴明大人面色平静:“没什么感觉吧。”

我忽然有些不明白了。

大抵是我的疑惑表现得过分明显了,晴明大人便对我说:“人心正是如此,变化莫测,只是一念之差,便有可能面目全非。”

不知为何,明明是在说着高明大人的事情,但我却无端地察觉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但那女子仍对他有情,所以才会去他的府邸中纠缠吧。”

在我说出了这样的话之后,晴明大人忽然安静地看了我好一会儿。

“睦月姬在担忧什么?”他询问我:“担忧自己也可能面临这样的未来?还是担忧……自己或许也会变成奇怪的模样?”

虽然这样的担忧听起来有些荒谬,但晴明大人说的没错。

“我不想变成鬼。”

从很久之前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在晴明大人询问我原因时,我对他说:“因为太过丑陋了。我不希望我心爱的人,看到我变成那幅丑陋的模样。”

闻言晴明大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眸子,却是问我:“您真的,是这样想么?”

这样的提问其实有些微妙,像是在质疑我的想法,又像是在怀疑我是否会面临那样的未来。

但无论是出于哪种原因,我的回答其实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所以晴明大人只是对我留下了一句,“言语也是咒。”便离开了神社。

*

我去见无惨的事情还是传到了母亲的耳中——是侍女告诉了她。

其实会有这么一天我并不意外,早在许久之前便能够预料到,侍女看着我在产屋敷家待的时间越长,她所流露出的担忧的意味便越明显。

我知晓她是在为我考虑,也知晓母亲在担忧些什么,但当母亲特意来到贺茂神社找我,试图询问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却告诉了实话。

其实在这种时候,只要我告诉母亲那些只是年幼无知的想法,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此,这件事便可以就此了结,但看着母亲望向我的眼神,感受到她紧紧抓住我手掌时的力道,我仍说出了与她期待之中截然相反的话语。

我告诉她:“我与无惨相恋了。”

这是母亲头一次冲我发火,她生气时的模样第一次在我面前显露出来,满含怒意的声音充斥在耳畔,她同我说:“你知道这种事情会有什么后果么?”

我没有说话了。

虽然很清楚后果是什么,但母亲这时候大抵是不想听到我说实话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驱使着我保持了沉默。

但我的沉默落在母亲眼里却变成了示弱,她同我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便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

既然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那便真的是没有半分回旋的余地了。

但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我却仍是沉默着。

这样的反应显然无法令她安心,导致的结果便是她在我身边留下了侍女守着,就像是变相的看守一般,只是为了——

“不要再同那个人见面了。”

在母亲看来,这恐怕是我犯过的最大的错误吧。

侍女们几乎与我寸步不离,哪怕是用膳和祈福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有在入睡的时候,她们才会在我拒绝与我睡在同一房间之后,离我稍远了几步。

但仍是在障门外守着。

天气暖和的时候倒还好,可日子久了,到了气候寒冷的夜晚,待在外廊上所感受到的寒风,可是远胜于室内的。

我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让她们进了房间,隔着屏风在另一边坐着。

但实际上,这种时候才是最适合我外出的时候。

晴明大人曾教过我一种阴阳术,是可以用纸人幻化为人类的模样,除了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之外,放在那里便像是真人一般。

我偶尔会使用这样的阴阳术,制造出与自己形态一样的幻象,而后跑出神社自己去同无惨见面。

坐在无惨的房间里,面容似乎又褪去了几分稚嫩的少年注视着我,忽然询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么?”

闻言我愣了一下。

“近来你似乎总在担忧着什么吧?”

无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表现也过于明显了。

“没什么大事……”

“真的么?”

我还未说完,无惨便打断了我的话,他略微倾过身体看着我,红梅色的眸子里神色微变。

“你在说谎。”

他轻声道:“‘没什么大事’的意思,其实还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在无惨这般解释之后,我才意识到,他远比我想象中想得更多。

但是,“我能够处理好的。”

在我试图安抚他时,无惨却反问:“是和我有关的么?”

看着他的眼睛,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了。

分明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是……不论我说什么,都会给无惨造成并不愉快的影响。

于是我/干脆同他说了实话。

“母亲知道了我来见你的事情。”

闻言无惨脸上的表情顿时凝滞了,像是有些惊慌失措一般,他抿了抿嘴角,视线也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了。

我看到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心底里不知为何忽然生出了几分悲哀,要因为这种事情而心生犹豫或是感到苦恼,未免也太过悲惨了些。

所以我摸了摸无惨的脸颊,拥着他的脑袋对他说:“不用担心。”

左右也不过是些无需在意的事情罢了。

宫中的反应如何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我也不想理会,“无惨也一样,只要看着我,只要听我说话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