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篇[05]

我再次见到的无惨时, 是站在御帘外看到了那里面微微弓着身子的瘦弱身影。

哪怕现如今早已回暖,甚至已经临近夏日,身体孱弱的无惨仍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能吹风也不能正常行走。

再一次见到他时,我才知晓他的身体竟孱弱到了这种地步。

分明在元服那日, 他也只是看起来脸色比较苍白罢了。

大抵是看出了我的神色变化, 产屋敷家主也开口想要同我说些什么。

“无惨那个孩子……”

“元服之礼时, 竟是无惨的状况较好的时候么?”

我打断了产屋敷家主的话。

他露出了有些复杂的神色,而后点了点头。

虽说产屋敷家主仍是一副想要继续留在这里的模样, 但我却直接开口告诉他:“我想同无惨单独待一会儿,可以么?”

问出这个问题时我便能料想到答案——产屋敷家主没有拒绝的理由。

无论是从各种方面来说,让我与无惨单独相处,都不会有什么坏处。

于是他便同侍从们一起退下了,临走时又回过头看了看我,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的样子。

我并不关心他的想法如何, 正如我不在意外边会有什么流言, 出现在御帘外也未过多时, 从里面传来了带着怒意的声音。

“谁站在外面?”

属于少年的仍带着青涩的嗓音从御帘的另一边传过来,似乎又是在为什么而生气的样子。

我没有说话。

但未过数息, 便从里边扔出来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又是毫不友善的声线:“滚远点!”

我忽然愣了一下……

隔着御帘我所见到的只是无惨模糊的身影,同理,从他的角度,想必也看不到站在御帘外的是何人。

正因如此, 才会展现出自己最为真实的一面。

原来平日里的无惨……竟是这般模样么?

在我脑海中思绪万千的时刻,里面又扔出了什么东西,却不如第一次扔出来时那般有力气了,伴随着的是猛烈的咳嗽的声音。

这些无不在告诉我——只是这样的举动,便足以令他病容全显。

虽然这样说有些奇怪,毕竟我的年龄甚至比无惨还要年幼些,但说实话——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悲惨的孩子。

不知为何,心底里便冒出了这样的感觉。

大抵是因为有了这样一种心态,所以在面对无惨的时候,才会觉得他格外需要怜惜。

我掀开了御帘,直接走进了他的房间。

身形消瘦的男孩弓着身子几乎要趴在地面上,剧烈的咳嗽声从他那瘦小的身体里溢出,大抵是因为过于难受的缘故,那弓着的脊背止不住地颤抖着。

大抵也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察觉到了有人进来的动作,无惨将手掌撑在地上,猛地抬起脑袋。

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孔上仍存留着未曾消散的怒意,红梅色的眸子在有些暗色的房间里格外深沉,里面满盛着厌憎——

并非是对我露出的神色。

之所以会这般确定,是因为,在无惨抬起脸,当他的视线触及我的脸时,那张面孔上的怒意倏然间便像是发生了某种变化。

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是恍惚与怀疑——就像是难以置信一般,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连同那低靡狭长的眉眼也变得更可爱了些。

我眨了眨眼睛,回应了他投过来的视线。

“无惨。”

在我这般轻声唤着他的名字,走到他的面前微微蹲下身体,和撑着榻榻米坐在那上面的无惨平视时,他仍是这样——用略带着些呆愣的眼神望着我。

我只觉得——很可爱。

因身体孱弱而猛烈咳嗽的时候很可怜,睁大了眼睛望向我的时候很可爱……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叫出我名字的无惨,那样的声线也带着某种异样的美感。

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会变成这样的原因——明明只是个见面两三次面的男孩,却像是……足以撼动晴明大人在我心目中的地位一般。

这是极为罕见……不,应该说是绝无仅有的事情才对。

哪怕是赖光兄长和博雅兄长,倘若真的比较起来,那他们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恐怕也是比不上晴明大人的。

但是无惨不一样。

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其实没有关系,这是我从博雅兄长身上学来的道理,弄不清楚的事情便不要去思考,而晴明大人也告知我——

只需要听从自己的内心。

所以我来了。

因为心中的声音告诉我,我想要见见无惨。

我又一次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面色苍白的男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手帕。

这一次,他没有拂开我的手了。

分明已经春末,他的手指却仍带着浓重的凉意,只是微微蹭过便让人觉得那块皮肤也变得极为冰冷。

接过手帕的男孩用手帕捂着嘴又咳嗽起来,却比之方才的幅度要轻上许多了。

我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伸出了手,在他停下咳嗽的时候,将我带来的紫藤花放在了身侧,而后握住了他的手。

大抵是没想到我竟会做出这般举动,无惨面上的惊诧愈发明显,他微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我将他的手拢在手掌中——虽然以我的手掌,并不能将它们全部包裹,但是……

至少在过了一段时间后,我能够感觉到它们正在渐渐退去凉意。

“这样会好一些么?”

在无惨用复杂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眼神注视着我的时候,我这般询问他。

无惨没有回答,于是我又将他的手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再次询问道:“会暖和一些吧?”

因为被御帘遮挡了即将落下山头的霞光,和室内氤氲着的,是比外面更加昏沉几分的颜色,在这样的光线下,无惨的模样便愈发能让人察觉到病中的姿态,脆弱而又苍白。

虽说元服之礼已经过了,但无惨今日却未束发,随意披散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和肩头,衬得那副模样低靡而又颓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