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篇[01]

“不行!”

我伸出手捡起地上的香鱼,将它提在手中,抬起下巴对晴明大人说:“这是博雅兄长给我的!”

虽然很想让自己更有气势些,但到底还是比晴明大人矮了太多,以至于他也站起来时,我便只能仰着脑袋看他了。

晴明大人仍面带笑意,他摸了摸我的脑袋,在我将他的手拍开之后,对我说道:“我可没有骗您呀,不论是博雅三位让我给您带的东西,还是我说自己什么也没做的话。”

“可是纸变成了香鱼!”

在我第三次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晴明大人摇头了,“并非如此。”

他说:“纸是纸,香鱼是香鱼,我从未给您带来过纸,我带来的,从一开始就是鸭川香鱼。”

这番言论令我着实愣了好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他微微翕动的嘴唇,分明每一个字也能听清,但结合起来却总觉得——

不明所以。

“可是……”

晴明大人打断了我的话:“您看到的是什么?”

我愣了一下,歪了歪脑袋,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弄懂。

迟疑了片刻:“鸭川香鱼?”

晴明大人点了点头。

“可是您明明说您也吃了鸭川香鱼啊。”

在我这般质疑的时候,晴明大人点头道:“我吃的是博雅三位给我的呀。”

我顿时就沉默了。

晴明大人分明就是在故意捉弄我。

但我这次没有发火,因为……

“可是我最开始看到的鸭川香鱼和现在的鸭川香鱼不一样。”

在我这般提出质疑时,晴明大人面上的神色终于有所变化了,他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蝙蝠扇振开,遮住了自己的下巴,“所以这就是您的困惑吗?”

我点点头,为了防止他又用什么应该自己思考之类的说法来堵住我的嘴,我抢先一步拉住了他的衣袖轻轻摇晃起来,满怀期待地问:“您会告诉我的吧?”

以我与晴明大人相识数年的经验来说,每当我做出这般姿态,他便少有会拒绝的时候。

这次也不例外。

晴明大人手中的蝙蝠扇有些拿不稳了,他干脆又将其阖上,用合拢的蝙蝠扇拍了拍自己的掌心道:“您看过月亮吗?”

我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谁没有见过月亮呢?高高地挂在天上,在天气晴朗的夜晚,只要抬起脸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那么,您所看到的月亮,无论在何时都是一样的吗?”

在晴明大人这般询问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有时看到的是弯弯的,有时看到的却是圆圆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分明都是“月亮”,但在不同的时候见到的模样却又是不一样的。

晴明大人大抵也是看到了我神色的变化,于是对我说:“因为‘月亮’就是它的‘名’,所以无论是在何时,无论变成了何等模样,它都会是‘月亮’。”

“正如您无论何时都是坏心眼的晴明大人?”

我皱起脸瞪了他一眼。

“这只是于您而言。”晴明大人回答道:“倘若在您这里我是‘坏心眼的晴明’,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是坏心眼的。”

聊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完全不生气了,不仅如此,还因为晴明大人今天告诉我的内容而感到十分新奇。

所以,“这就是今天学习的内容吗?”

闻言晴明大人点了点头,“今天我所告诉您的,是‘名’。”

他问我:“什么是名?”

“‘晴明’是名,‘睦月’是名,‘贺茂斋院’也是名。”

晴明大人微微倾了倾脑袋,正当我开始怀疑起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时,他又忽然对我说:“那么在您看来,什么又是‘咒’呢?”

我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问:“咒?”

“我前些时候去了一趟高野。”晴明大人早就已经再次坐了下来,我也将手里的香鱼又扔在了一旁,他的视线落在弹动的幅度已经减轻了许多的香鱼上,“和那边寺庙里的和尚们交谈了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

我想了想,发觉几个月之前的确有过这么一段时间,许久未能见到晴明大人,也许久没有人给我送来晴明大人的消息。

那之后我再见到晴明大人时也问了他为何这么久不来看我,但没问出答案便又被他三言两语转移了话题。

晴明大人本就是这样的人,他在为人处事上极为圆滑,不论是面对那些身居高位的官员们,亦或是对他心生恋慕的贵女们,他总能巧舌如簧地与他们进行周转。

但与这般圆滑的行事准则所矛盾的,却是他极少有能被称之为“朋友”的存在。

博雅兄长算是其一,保宪大人算是其二,再者……就算是作为其弟子的我,也找不出来了。

这其实也间接说明了,晴明大人不喜与他人往来。

所以能让他停留二十多天的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留住了他呢?

晴明大人的答案是:“我们谈论了‘咒’。”

闻言我愈发好奇了,“那您得出了什么结论吗?”

晴明大人说话总是很有意思,更主要的原因是——他总会说些其他人从未说过,也从未想过的东西。

“在交谈时我忽然想到了一种答案,”晴明大人对我说:“所谓的‘咒’,可能就是‘名’。”

于是话题又绕回了最开始的地方。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感觉本来已经挺清晰的思路又变得混乱起来。

“咒”是“名”,那为什么又要被称为“咒”呢?

恐怕现在的我想破脑袋,也难以想出令自己也觉得满意的答案吧。

大抵是我的神色过于沮丧了,晴明大人安慰道:“您能够理解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了,博雅三位可是花了好几个月都没能弄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