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 都很想找人倾诉。”
凉薄的月色洒落在他的身上,映照出清晰的五官与面容,缘一的脸上隐约浮现出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甚至可以说是迷茫的神色。
而继国缘一应当是毫无破绽才对。
这时候我更加明晰地感受到了缘一的心情, 那是真真正正的、和普通人一样的想法。
说到底,继国缘一也仍是人类啊。
或许是因为兄长变成了鬼,又或许也有其他的什么原因, 缘一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从来都没能留住自己在意的任何东西。
“年幼时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大好, 我总会站在她的左边,在她行走时帮她撑着她的左腰。”缘一轻声说:“但母亲还是死了,因为病情越来越严重, 所以一天比一天虚弱, 然后迎来了最后的一天。”
因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人类都会迎来这样的结局。”
虽然明知道缘一并不需要我的回答, 但我还是开口了。
似乎是因为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所以缘一沉默了一瞬,他微微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说。
“在母亲死后,离开家中的我遇到了年纪相仿的女孩,她的家人因罹患疫病去世了, 于是成为了她的家人。”他对我说:“我们后来,结为了夫妻。”
再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知晓了。
在他外出打算请来产婆的时候,他的妻子被鬼所杀,连同腹中的孩子也一并失去了生机。
我没有说话了。
因为这时候的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有什么东西从面颊淌下,残留着微微湿润的触感,我倏然意识到自己此刻正在哭泣。
但这份痛苦与悲伤,却并非属于我自己的感情。
——是缘一的。
痛苦也好,悲伤也罢,全部都是从他心底里宣泄出来的情绪。
哪怕面上的表情仍没有什么变化,但在心底里所蕴藏的情绪,却在日复一日中无法沉重。
“兄长大人是个很温柔的人,年幼时他曾为我做过一支笛子,对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吹响笛子,他就会来到我的身边。”
“后来我加入了鬼杀队,再次遇到了部下被鬼所杀的兄长,他为了替部下报仇,也加入了队伍中一同战斗……”
这是缘一最在意的过往,是他过去的人生中所产生的、组成现在的他必不可少的因素。
“但我没能保护好任何人,也没能守护住任何东西。”
在缘一说出了这样的话时,我忽然很想反驳他。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我的心底里,也曾有过这样的念头。
我没能实现任何愿望,也没能留住任何人——不管是那个不知详具的约定,还是我头一次认定的“友人”。
意识到这点时,我倏然绷紧了心弦,连开口的想法都已经消失殆尽。
我没有对缘一说任何话的资格。
哪怕体会到了同等的感受,也明白了他内心的想法,我也没有同他说任何一句话的理由。
因为我迟疑了。
缘一会怀疑自己的能力,却从不会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这是他曾亲口告知我的事情,只有一件事,无论如何也不会动摇。
——在见到鬼舞辻无惨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自己正是为了击败他而诞生在这世上。
而我的想法却与缘一截然不同。
我从不觉得,我能够击败鬼舞辻无惨。
哪怕缘一比我自己更加坚信,我的确拥有这样的能力。
“是因为我也能使用日之呼吸吗?”
看到缘一的脸,我便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必是否定。
“并非是因为日之呼吸。”缘一对我说:“我所看到的东西更近本源,那是虚也是实,是最终也是最初的‘咒’。”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
与鬼舞辻无惨的会面,是在见到继国严胜之后。
明明比我更想见到严胜的,是缘一才对。但现在现在继国严胜面前的,却只有我。
在外出搜寻“鬼”的行踪时,我遇到了已经变成“鬼”的继国严胜。
比起作为月柱时的模样,他的样子变得更加狰狞,异于常人的六只眼睛排列在与缘一相似的面容上,令那副容貌变得愈发谲诡。
说实话,我其实一点也不觉得缘一和严胜有什么相似之处——哪怕他们是双生的兄弟,但不管从样貌还是性格来看,都能让人一眼分辨出二人的身份。
可现在并不是纠结于他模样的时刻,而是……
倘若站在这里的是缘一,他又会做出怎样的决定呢?
我无法想象缘一的反应,正如我无法理解严胜变成这般模样的原因。
我原本是这样以为的。
但在严胜开口的瞬间,我却倏然明白了什么,心底里逐渐浮现出明晰的念头,严胜对待我的态度,以及他成为鬼的原因。
“人类的生命,哪怕延长到极致,也不过百余年的时光。过于短暂的生命会失去的,远不止那些优秀的剑术与呼吸。”
严胜站在我的面前,夜晚的风吹刮在我们身侧,他的羽织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
随之浮动的还有我的头发,以及耳垂下挂着的花札耳饰。
严胜的视线仍是紧紧地盯着我的耳下,他所注视的究竟是什么,哪怕不用明说,我也已经心知肚明。
“缘一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这样的话脱口而出。
这也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倘若是缘一,他只会觉得,在以后必定会有更加优秀的剑术与呼吸,哪怕现如今他们所拥有的一切没能被继承,也根本没有任何值得遗憾的地方。
但我的话却令严胜沉下了脸色。
“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显而易见的怒意裹在这样的话语中,令我握紧了仍未拔出的刀柄。
我沉默下来了。
而严胜的视线却终于从我的耳边移开,落在了额角的斑纹上。
在严胜的脸上也有着形状相似的斑纹,却并非在相同的位置,颜色也有着细微的差别——事实上,比起严胜,我脸上的斑纹倒更接近于缘一的形状。
大抵是这样的认知令严胜愈发难以忍耐,在我唤了他的名字之后,他反驳道:“我现在的名字……是黑死牟。”
并非是我看花了眼,在严胜的眼底里,似乎刻着什么汉字。
而在日之呼吸的作用下,我也看清了那几个字眼——上弦,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