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衍愣了。
简相之前与他一同反对简玉儿与南宫玄深交,这让简玉衍忽略了,其实简相与自己的出发点并不相同。
南宫玄不是良人自是不可,但江逸却是个极好的人选。
果然,简相见简玉衍问起时,笑眯眯的顺着胡须道,“玉儿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江逸年少多才以后定是大有作为,与玉儿也算是郎才女貌极为相配,况且”,简相示意伺候的丫鬟们下去,这才低声道,
“江逸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若是不能除之那必为我们所用,殿下,切不可因男女私情而误了大事啊。”
简相早就知晓的语气,让简玉衍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他们大事一日不成,他便不可能与简玉儿有一丝机会,而成大事之日,虽遥遥在望却也不是三年五载就能达成。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简相这是在提醒他,成大事者必有所取舍。
那日简玉衍喝许多酒,半醉间进了简玉儿的院子,一眼便看见江逸为简玉儿所写的一笔好字。
简玉衍冷艳注视着那字许久,突然将它一把扔进了微微残喘的炉火中,火苗瞬间将白纸黑字尽数吞没。
简玉儿从房间里冲出来尖叫一声,“你疯了!”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简玉衍动了怒,到底是书香门第的小姐说不出“滚”字,指着大门的方向气的身子都在发抖,气急败坏的让他出去,说她最近不想再看见他。
简玉衍躺在凉亭的长凳上注视着漫天的星光,他想起刚刚记事时简相便告诉他他不是简府的孩子,他是前朝七皇子留下来的遗孤,他不是简相的儿子而是他的侄儿。他想起被选进了宫中成了南宫玄的伴读,但却有人告诉他那是他有着血海深仇之人的子孙。
这个世上待他好的人,或是依仗他什么,又或是期许着什么,没有谁的感情会单纯如一。
冷笑一声走过相府后苑的高墙,微醺间听见那看门的小厮气急败坏的大骂哪儿来的人,相府也是想来就来。
那丫头低低的怯懦开口,简公子与我们姑娘说待园中金梅开了,便来园中赏花。
简玉衍突然想起许多日子以前,他随手剪了剪颜一鸣园中的花枝,颜一鸣坐在一旁小声说他对这些花花草草可真好,
“你什么时候也对我这么好啊。”
简玉衍轻笑一声问她,“我对你不好?”
颜一鸣身边的小丫头正好进来,没听明白还故意凑过去添上一句,“花开几日就败了有什么好?”
简玉衍突然就愣了,抬头去看颜一鸣时,颜一鸣枕着胳膊,平静的趴在石桌上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她早就知道,他对她的好就像花期一般短暂,但是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夜半,伸手不见五指,梅园最热闹的时候也已经过去,戏子们也卸了妆沉沉睡去。简玉衍踏入了梅园,在一片昏黑中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去,万般黑暗中,唯有颜一鸣的住处有一丝微微的光晕。
没人知道为什么门口会有一盏小灯,简玉衍瞧着那晕晕的烛火,眼中蓦然柔和了起来,低低的笑了。
简玉衍流连花丛这么多年, 见过太多美人, 听过太多情话,已经鲜少有这么一句话,能让他瞬间气血上涌失去冷静。
未曾防备间, 颜一鸣已经将他拉了下去, 两人脸颊离得极近,呼吸间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
简玉衍的右手撑在颜一鸣的左耳边,软塌被抓出来深刻的褶皱,看得出这只手有多大的力道。
目光紧紧锁住眼前的女子,明明是他最熟悉的模样,但是那双眼睛里却满是狡黠与诱惑,右眼眼尾的那个红痣愈发为整张脸添上无数勾人的颜色。分明是那么相似的两张脸,简玉衍却清楚的知道这是颜一鸣而不是简玉儿, 但是就算知道如此,他依旧动情, 无论是身体,还是思绪。
颜一鸣伸手揽过简玉衔的颈项,唇角勾出一个极为惑人的笑容, 目光微微下移最后落在简玉衔的唇上, 右腿若有若无的擦过某处, 简玉衔终于忍无可忍的制住了挑逗他极限的颜一鸣狠狠吻了下去。
颜一鸣的味道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一旦触碰后就像彻底点燃了心头压抑的火种一般瞬间燃烧, 掺杂着某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颤栗与刺激, 用恨不得将人揉碎的力道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身体。
这一刻简玉衍真的分不清他吻得这个人是谁, 他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眼中是已然陷入情欲的迷醉。颜一鸣被动的承受了半晌这才主动了起来,舌尖挑逗间惹得简玉衍越发动情,但是却在骤然间突然清醒过来。
简玉衍顿时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整张脸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一手捏住了颜一鸣的下巴声音冷成了冰炸了,
“谁教你的这些!”
颜一鸣还当是他突然发现亲了半天的人压根不是简玉儿这才突然停了下来,却不想听到这句话,顿时有些好笑的瞧着简玉衍,
“我们这样的人,简公子以为呢?”
简玉衍身子一僵,陡然从颜一鸣身上翻了下来。
戏子这样的身份,实则与红尘女子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起她们还要更低贱些,表面上风光漂亮,背后却是最见不得人的难看。
简玉衍曾邂逅过那么多貌美女子,但是却从未在意过这一点。
直到现在。
心中想着白月光却泡着戏子,还嫌弃戏子不如白月光一样冰清玉洁,简玉衍这吃相着实有些太难看,就算是这身子其实干干净净,颜一鸣也没有想告诉简玉衍的必要。
起身将凌乱的衣衫不紧不慢的整理整齐,余光瞥了面色铁青的简玉衍一眼,颜一鸣倒是心情有点不错的低声叹息,“我以为公子这样的风流人物,并不在意一个普通戏子的身家干不干净呢。”
简玉衍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嫉妒与不满蒙住的思绪,因为这四个字,慢慢的又恢复了平静。
他强笑一声,“阿鸣,我从未将你和她们视为一物。”
“但是我们实则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颜一鸣整理好衣衫从软塌上坐了起来,走至桌前为自己和简玉衍倒了一杯凉茶缓缓道,
“九岁那年家族破败,我们一家老小八个人挤在这小隔间一般大的破屋子里,穿的是破破烂烂的衣裳,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吃的也是最粗糙的粳米。”
简玉衍闻言瞧了颜一鸣一眼,颜一鸣将手中的茶杯递给他,也不管简玉衍什么想法继续道,“如今我依旧记得清楚,那天晚上娘亲突然买了糕点,做了好久也未曾吃过的白面面条,那是那一年里我吃到过的最好的东西。我问娘为什么今天可以吃这些,娘说因为我们马上就能有一笔银子了。”
“我从没想到那让我回味了那么久的一碗面,其实是用我自己换来的,戏班子的师傅说他们用一点银子就把我换了过来。”说到这里颜一鸣顿了顿,大抵是觉得有些讽刺,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接着说道,“我不认识那里的路也不认识那里的人,教戏的师傅每天不是打就是骂,看上哪个若是不从了就不给饭吃不给水喝。”
她注意到说到这里时简玉衍一瞬间的愠色,无声笑了笑继续道,“我受不了跑过一次,被抓了回来打的只剩半条命,如今长大了伤痕依旧还留着。我不敢一个人在晚上睡觉,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我娘哄了吃了药将我卖走。”
颜一鸣转过来定定看着简玉衍,神色嘲讽而又满是悲悯,“公子嫌我不干净,但是我做梦也想有个干干净净的身份,不用为了多活一天把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简公子,没有人生来就是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