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讽笑:“你也有没办法的时候。”
李昭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没办法的时候,太多了。”
被曹忠软禁时,他没有办法。被宦官欺侮时,他没有办法。眼看李家江山四分五裂,各地藩镇崛起,他没有办法。契丹南下,他更没有办法。
他这一生,注定在清醒的痛苦中挣扎。
“阿兄。”
李昭捡起滚落在地的琉璃杯,斟了一杯酒,递给李曦。
“不要激怒长公主,试着和她合作。”
李曦愣住,觉得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他。
李昭神色如常,道:“只要你不和她起冲突,她不会动你。”
沉默中,兄弟二人一言不发。
许久后,李曦接过他递到跟前的琉璃杯,垂下眼帘。
“那你呢?”
“我会离开这里。”李昭淡淡道,“我得罪过她,和她有过节。我留在你身边,她就会怀疑你,我得离开。”
李曦低头望着烛火中发出璀璨辉光的酒杯,没说话。
李昭慢慢站了起来,转身出去。
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李曦的声音:“阿弟……你要去哪儿?”
李昭没有回头。
他看着廊前一排排高挂的青绮纸灯笼,道:“回长安。”
李曦愕然。
“你疯了!李司空和周使君坐镇东西线,根本不会分兵守长安,长安没有军将守城,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你回去做什么?”
李昭没回答,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屋中,李曦在烛火中呆坐了半晌,仰面躺倒在长榻上。
片刻后,传出他的怒吼声:“人呢?都去哪儿了?”
屋外的侍女们听到这句,忙推门进屋,继续服侍李曦。
……
满院子流萤飞舞,衬得夜色愈显浓重。
宅院里点了寥寥几盏灯,肩披白氅的亲兵在院外长廊把守,不远处隐约有钟声传来,打破静谧的黑夜。
九宁趴在书案前,把烛台往伏案算账的多弟面前挪了挪。
“这几天真是辛苦你了。”
多弟摆好算筹,抬起脸,冲九宁笑了笑,“贵主,我不辛苦。”
九宁也笑了,道:“怎么可能不辛苦?我看着都觉得累。”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湖色花纱襦,底下系藕丝裙,乌黑的头发用碧绿丝绦松松挽着,腕上一串宝相花纹金臂钏,双手捧腮,袖子落下,露出雪白臂膀,漂亮得像瓷娃娃一般,含笑望着多弟,眨眨眼睛,说话时语调又轻又软,仿佛在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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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弟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九宁私底下和侍女说话都是这样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觉得高兴,心里暖暖的,又酥又痒。
她摇摇头,认真地说:“贵主,炎延带兵打仗去了,我只能帮贵主做这个,我真的不累!”
……
炎延现在是将军了,公主说到做到,让她领兵去打仗。
而多弟文不能文,武不能武,什么本事都没有,也就会处理些庶务杂事,记点账目。
公主现在要忙的事很多,其他的事情可以由幕僚属官们代劳,但账目还是得交给自己人打理才放心。
于是,公主把这件差事交给她了。
多弟又激动又惶恐,生怕自己没办好差事给公主蒙羞。
不过当公主问她愿不愿意打理这些事时,她想也不想就点头答应了。
既然她不能像炎延那样为公主征战沙场,那就待在公主身边,为公主打理庶务,争取做公主身边的大管家!
听府里的侍女说,公主府都有长史、吏官。既然公主能提拔炎延做女将军,将来说不定会提拔她当女长史。
那样,她就能一直为公主办差。
所以,多弟怎么会累呢?
……
多弟还真是能干,吃苦耐劳不说,还特别勤快,账目交到她手上,她打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能举一反三,找出不对的地方。
这些天教她上手处理庶务,她也完成得很好。虽说不如雪庭的人反应快,但胜在老实。
还真是奇妙,多弟竟然这么忠心……
九宁出了一会儿神,看着多弟,笑出一对梨涡。
“夜深了,别摆弄算筹了,又不是要紧的事,明天再算吧。”
多弟还不想休息,她觉得自己没有杨节度使的幕僚聪明,只能靠勤奋来弥补。
这时,九宁掩唇打了个哈欠,两只眼睛泪汪汪的。
多弟忙收起算筹:“贵主早些睡吧,我不算了!”
她留在九宁房里算账目,其实有自己的私心。杨节度使送了很多侍女来伺候公主,那些侍女个个温柔和顺,聪明伶俐,她怕自己的地位被取代,每天都赖在这边算账,时不时过来禀报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看她终于放开算筹了,九宁起身回内室,道:“你也睡罢,别把眼睛熬坏了。”
多弟笑着应了一声。
吹灯正要睡下,屋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外面道:“贵主,是东边来的信。”
九宁刚躺倒在枕上,闻言立刻坐起,拂开纱帐,“请他去侧间等着。”
……
来的人是怀朗。
他深夜赶到成都府,发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日子里,这里发生了很多事。
李曦、李昭也来了西川,炎延杀了邓珪的儿子……九宁成了长公主,她居然要攻打东川!
震惊已经无法形容怀朗此刻的心境。
他再次佩服自家郞主的眼光,同时,也再次为郞主的将来忧心。
亲兵领他去侧间等候,食案上备了酒菜,大碗的羊肉、牛肉,凉拌的酱瓜、菜蔬,白白胖胖的蒸饼,还有一壶酒。
怀朗心中一动,倒出一杯酒,仔细嗅了嗅,发现正是他当年曾对九宁提过的郫简酒。
这种酒只有用蜀地本地的泉水酿造才有那种味道,当年他曾在蜀地尝过一回,自此念念不忘。
怀朗笑了笑,喝下杯中酒液,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