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而女子也渐渐地打开门户,开始适应新的环境。
在柳恣和白鹿去寻找油苗的同时,建设部这边开启了全新的计划。
——建设平民建筑群。
临时建一栋现代化的大楼,无论造价还是所需物资都完全无法满足。
建古代的木楼,虽然技术上可以满足,但是木楼如果不涂抹现代的防火漆、防蚁漆,也并不经用。
后期的维修和检查成本也要考虑在内,并不是个合适的选择。
所以在会议之后,厉栾确定了她的选择——
集装箱式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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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装箱宿舍,并不是码头运载货物的那个集装箱,而是蓝白相间的夹板房。
这种夹板房常见于一个个建筑工地上的临时宿舍,最高可以盖两层,每间屋子都可以睡八个人。
上下铺不够的情况下,打地铺也没有什么问题。
相比于他们在扬州城贫民区看到的草屋茅屋,集装箱宿舍优先解决的,是防火的问题。
那些草木建筑群不仅搭建的随意散乱,重点是没有切实可行的防火方案。
一旦某一处起了火,随着风势会直接引燃大半个城区。
之前不是没有过这种事,连汴京里也重建过好多次。
其二,是满足人口的居住需求。
没有财力买地皮的寻常人家,要么住在简陋的棚子里,要么在街头或者桥下露宿,街上的乞丐也无人管理。
建立集中式的宿舍,可以解决低端人口的燃眉之急,还可以给他们提供稳定的生火做饭、方便洗澡的地方。
但凡能自谋生路的,多半不会来招工署。
来了招工署的,肯定都要好好安置。
伴随着大灯的照亮,两队开始缓缓的开始加班。
现代人组成的工程队,通过焊接的方式开始安装夹板式的宿舍。
这种小房子有通风采光,下暴雨了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而古代队则分了若干个小分队,在队长的指挥下进行对应的施工。
无论是承重部分的焊接,还是防潮防火的处理,一旦学会了就很好办。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里,两队人也渐渐熟稔了起来。
这种宿舍的拼接像极了积木,只要把每个面对应的板子拼好,再进行焊接就是了。
古代队的人虽然不熟悉电焊和电线,但在他们接受第一批培训的时候,钱凡手下的人就已经事无巨细的讲解过。
有的人甚至和江银的工人结交了朋友,开始笑嘻嘻的玩他们的打火机。
还有人把妻儿送来的酒分了出来,和大家伙一起喝一杯。
十二月的时候,第一批建筑群在东南方向的荒地上扎稳了根基。
一共有八十列,每列两层十五间,可以容纳万余人住宿生活。
为了提供足够多的夹板,江银的人甚至开动了一处工厂,把剩余的钢材加工了大半,用来庇护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们。
伴随着工人们的入驻,文员们也慢慢的渗透了过来。
政府开放了大量的新职位招募,通过统一考试的人都可以来参与扬州城共建的种种项目中。
虽然江银镇内的资源被大量的回收,从原先的自由市场制改成了半分配制,但伴随着临时兑币所的开张,两城之间的货币也开始交汇。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帮忙登记扬州城的人口、房舍的分配情况。
龙老爷子写了本《临国基本行为守则》,被广为印发,无论现代人还是古代人都可以分一份。
凡是通过一月一度《守则考试》的江银人,都可以领到一张记录着id身份的入城卡,去进一步的接触这个老城的一切。
考虑到各种方面的事情,他们只开放了扬州城的两条商业街,允许江银镇的人过去消费和观光,给予扬州人更多的盈利。
他们清楚由于科技和生产水平的各种不对等,这时候开放江银镇的进入权限,只会引发骚乱和争端。
相比约束原住民,还是管理镇民要来的实际一些。
西南和正东方向的大片农田还在统筹中,不可能马上就产出什么成果。
但那些富户因为向临国政府兜售粮食蔬菜等种种产品,着实捞了一大笔。
在众人都手忙脚乱之际,新年来了。
底层的民众还在为得到新房子的事情又喜又忧,江银的人也沉浸在对扬州城的种种新奇发现中,只听见几声爆竹的接连蹿响,才有人终于意识到,年关已经到了。
今年的雪,莫名的晚了许多。
南城和东城的城墙都已经被拆了个干净,新的建筑群伫立在干净平整的大地上。
沥青路从江银铺到了扬州城,如同在山林中落下了一条锦缎。
五六辆电瓶小厢车在南城居民区和北城老城区之间来回行驶,接送需要在其间往来的人们,还有十几辆车不断的从扬州城开向江银,去储备更多的煤炭。
大概是商贾们发现了商机,也可能是向外传了消息,说扬州这边的豪富需求大量的煤炭,从十一月起,过来送卖煤炭的人就越来越多,一开始是用小车推来的,最后干脆坐牛车拉过来。
厉栾知道大伙儿都不容易,吩咐放一个月的年假,薪水全都按不同的货币结了干净。
现代人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古工队的人反而一个个都有些难以置信。
这临国的人,不仅给他们房子住,干活儿了还能拿这么多钱?
一月越来越近,爆竹的响动也越来越大。
人们贴着春联门神,倒也是相似的民俗。
不一样的,是其他的种种活动。
江银的人们过年,一般是贴了春联之后,做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看看春晚放放鞭炮就是了。
但扬州城的人,显然要讲究许多。
他们用红纸剪了种种吉祥如意的图案,比如仙桃童子、喜鹊登梅等,无一不是底端缀着流苏,纷纷挂在各家的门上。
除此之外,各家各户门口还会悬挂兔头,又或者是用面粉和赤豆捏成黑蛇,也作为辟邪迎福之物贴在门额之上。
孙赐去南城小区拍照的时候,一看见门口挂着的兔脑袋,差点被吓一跳。
郭老爷子看着这城市的许多人都有地方过冬,也亲自去南城小区转了半天,还伸手敲了敲他们的夹板墙,也感慨许多。
老爷子心里对这些外来的人既有不安也有感激,但见这几个月下来没出过命案,也态度和缓了许多。
他在元旦那天把衙门里的一帮小年轻叫到元水桥旁的一口井边,令仆从掏出两个小口袋来。
“一袋是麻子,一袋是赤豆。”郭棣笑着抓了一把,示意他们跟着自己一起往井里投:“麻豆各七粒,来年平平安安,无灾无患。”
办公室的小年轻们自然捧场,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数着豆子。
宋玥笑的又添了些皱纹,也心里许着愿,把那豆子投进了水井里。
正月初一,按照规矩要取五木煎汤沐浴。
花鸡舌和叶藿的味道是花木混杂在一起,味道既有种清新温雅的馥郁,同时也夹杂着丝丝的涩意。
其他人都嫌麻烦,只有赵青玉和龙牧问清了方子,笑眯眯的煮了锅药汤泡了二十分钟。
两个小家伙穿好衣服出来吃年夜饭的时候,都跟从药铺子和花圃里打了个滚出来一样,闻起来又香又奇怪。
在此期间,相熟的人家也开始串门,一起吃酒聊天。
江银的人们虽然没办法邀请朋友来镇子里做客,但有好几家用保鲜盒打包了自家包的饺子以及各种小菜,去南城区里找朋友一起过年。
而郭棣也下了帖子,请衙门里的熟人去他府上赴宴。
屠苏酒、五辛盘皆是驱邪祈福的寓意,赵青玉懒得听那些中年人密切交流着什么,心思全都在吃上面。
孙县令家都铺张奢侈,更不用提郭顾问家的排场了。
他们虽然餐桌上暂时没有番茄玉米之类的东西,但雀舌、牛脯、鹿肉之类的,是一样不少。
更多的,是来自山里河间的各种野味。
柳恣自诩也是吃过不少好东西的人,这时候看见桌上的酒烧江瑶、石首玉叶羹,还有那看似不起眼,实际上相当好吃的蜜渍豆腐,也颇有些不知如何下筷子。
郭棣一面和他们聊着天,一边也打量着这两个不留长发的小孩。
“尝尝这五味杏酪鹅?”他眯起眼笑道:“小孩喜欢吃些甜点是吧?”
吴恭向来客气,忙摆手道:“已经够丰盛了。”
没过多久,厨房果真又摆出六七样点心出来。
澄沙团子捏成了兔头的样子,焦锤里塞着黄雀肉,咬一口又酥又香。
龙牧窝在青玉身边啃着春饼,悄悄拿筷子沾了点钱叔的花椒酒,抿了一口。
啧,真冲啊。
钱凡喝的有些上头,只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唤道:“小牧,叫声叔叔,给你红包!”
“叔——叔。”
赵青玉这边刚准备捻一筷子翡翠玉团,听到红包两个字,眼睛唰的就看向了柳恣。
柳恣咳了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趁着大家都在,要不去放个烟花助助兴?”
“柳叔,我红包呢!”
“走走走,放个百龙乘云给你们看!”
“柳叔,我红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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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凡, 三十九岁,大概有一米八八。
柳恣一米七四,四舍五入差不多一米七, 站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有种自己是个高中生的感觉。
那个男人的颈侧, 胳膊上都有伤疤, 对于军人而言, 这是比刺青更加荣耀的纪念。
这代表着, 他出生入死,经历过一切,却终究是归来了。
整个江银镇的领导班子,革新过三次。
第一次, 是以吴恭为首的第一批知识分子被分配过来, 进行国家指定的方案改造,以及对点扶持。
第二次,是特殊技能人员的专业,包括钱凡在内的多名人员也过来接班。
老一代的领军人物,比如卫生局的宋玥,都是曾经在华都抗击wehs病毒的人员,无一不是学习了许多先进的知识之后,来这个偏僻的小地方再次发光发热。
而第三次, 就是cat考试中被分配过来的六个年轻人。
除了答题卡填偏了, 只拿到一半得分的柳恣之外, 其他几人也都有硕士以上学历, 又或者是留学交流经验。
这一批新的领导班子,平均年龄二十来岁,却把江银镇真正的拉了起来。
而老一辈的人物也并没有仗着资历不放权,大多都尽心尽力的帮助这些人。
吴恭虽说只有三十一,也在江银镇呆了接近十年了。
他看到柳恣和白鹿的时候,就颇感觉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绝大多数人,无论性格怎样,都可以较快的和大家融成一片,聊天说笑也都可以放松下来。
只有两个人藏得深,其他人也都能隐约的感觉到,也不说破。
他们两人坐在人群里,就像在闪烁的繁星之中,有两颗是缄默而收敛光芒的。
柳恣和钱凡,对此也非常清楚。
柳恣是镇长,是要统帅所有部门的核心人物。
他掐灭了烟,就是那个笑容温和的年轻人,也是那个平易近人的镇长。
哪怕进了扬州城,衙门里的大小官员也能迅速和他熟悉起来,几乎每个人都与他相处的非常融洽。
厉栾有时候在酒局上喝多了,见众人无一不是醉的昏昏然,一瞥那柳恣,依旧是含着笑,依旧是双眸沉静清醒。
他就像个怪物一样,可以格外的融入进这群体里,却也保留着自己的疏离。
而作为警察局局长的钱凡,因为身份的缘故,就方便了许多。
他更愿意做一匹独狼,以至于在攻下扬州城之后,就要求自己独揽有关守城的所有事务,一个人随心所欲的施展,不用跟任何人负责和沟通。
柳恣自然也是随着他去。
“在看什么?”
城墙之上,略轻的脚步声传来。
下面的两支队伍陆续集合,钱凡甚至可以瞥见厉栾拿着扩音喇叭,在指挥不同队伍清点人数,往城墙下面带。
远处有车队缓缓开来,十几辆卡车上运载着不同的东西,还有两三辆柴油机组发电车跟在后头。
柳恣在他的身边站定,瞥了眼下面的场景:“别抽烟,我忍了好几天了。”
钱凡正从口袋里掏出新的一盒碧溪春,只瞟了他一眼,随手夹了一根递给他。
那清瘦的年轻人沉默了几秒,接了这根烟,两人默契的借了火。
有时候,人抽烟,不是为了感受那种浓烈的味道是如何呛入肺管里的。
烟这个东西,如同安眠药,如同军队集合的哨子,都是用来让人进入状态的东西。
很多女性讨厌会议室里呛人的味道,抽烟的人心知肚明,却戒不掉。
他们需要凭借这东西,让自己镇定,又或者放松,又或者专注起来。
正如同这时候的柳恣,一边嫌弃这味道真是又沉又重,却还是一言不发的把一整根抽完,半晌没有说话。
“找我有事?”
“嗯。”柳恣深呼吸道:“十一月二十号了,要验收你在北边的成果了。”
其实他清楚,这下头的一批人,就是成果之一。
钱凡在接手扬州城的八万守军之后,任由他们走了三万多人,又筛选了三万人入围。
剩下的两万人,一部分给钱打发回去种田,一部分留下来找人教普通话,作为通过初步培训的工人。
只是……这扬州城以北,现在是个怎样的情况?
两人转身下了城墙,开车去了北边。
“夹城保留,唐城以北重新做了防御环境。”
关卡的人都已经被换成了江银的人,北城门也被拆了一部分,方便汽车进出。
柳恣坐在钱凡的车里,颇有种去访问别人的城池的感觉。
夹城很小,往北就是唐城,再往北就是边境了。
钱凡把车停好,带着他进了监控室。
“监控?”柳恣看着清晰的画面,知道他跟吴恭也合作过了,但还是有些诧异的开口道:“这监控是怎么牵的线?”
“无线的,青玉弄了局域网,以及一个临时的信号收发站。”
钱凡示意他先坐下,给他看着几个摄像头的视角。
很明显,这是每隔几公里的监控画面——而且摄像头都被绑在了隐蔽的树杈间,没人能发现这样小巧的东西。
“培训了一批士兵,定期过去换电池。”
一共二十三个监控点——为此还拆了江银镇好几个小卖部和超市的摄像头,算是物尽其用了。
“然后也没干别的,架了一排机枪,还囤了一批手雷。”
钱凡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道:“要不要再埋点地雷呢?”
柳恣看着一成不变的监控画面,好奇道:“电网?”
“不打算用电网了。”钱凡又摸出那盒碧溪春来,漫不经心道:“我们在这个城市,顶多呆个半年,差不多安排好了,就往北进发。”
他叼着烟站了起来,示意柳恣转过椅子,看身后张开的地图。
那是不知用什么法子绘出来的,全国示意图。
“我们找扬州的商人买了类似的东西,又拉着青玉飞了一趟,大概知道这附近是个什么情况了。”
柳恣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看见这片大陆的全貌。
由于地图是现代人改绘的古代地图,几个板块被重新处理过。
宋是相对而言的一小块,一个红色的倒三角。
往北,是两倍有余大小的金国,淡金的地域一直蔓延到了最北端。
金国以西,是西夏,然后是西辽。
宋国以西,是脱思麻和大理。
……这块大陆也太大了点吧。
柳恣原本脑子里都是防御工事该如何设计,看到这整个板块的样子,半晌没说出话来。
“抢占更多的资源,”他缓缓道:“必须要扩张下去。”
如今的环境,又如何不像春秋战国。
游牧部族都四分五裂,蒙古、西夏、金相互胶着,还有个契丹横在中间。
而西边的大理、脱思麻,也未必是善茬。
更何况南边的宋国,虽然已经杀了忠臣,签了屈辱的条约,也占了主版图最富饶的一块,未必就能轻易打灭。
江银镇的现代人,必然不可能再甘心被封建王朝奴役,接受过现代种种的好,怎么可能还会跪下来随波逐流。
想要活下去,想要保护这临时的国家,他们就必须要争。
争更多的国土,争更多的资源。
“往北扩张的话,如果赵青玉看的那些书不是盗版货,”钱凡上前一步,指了指被标出来的几个点:“我们要往这个方向扩张。”
扬州、泗州、宿州、汴州,然后……一直到太原。
他指的那一条路线,被荧光笔画了明显的痕迹,柳恣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转移,半晌道:“因为太原附近有煤?”
钱凡瞥了他一眼:“你很聪明。”
江银现在占了扬州,可以控制人口进行大规模的粮食生产,还可以补充各种物资,过完这一个冬天其实没太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持久的煤炭储备,以及军事力量的发展。
柳恣安静了很长时间,以至于让钱凡以为他在发呆。
差不多五分钟过去之后,他才再度开口道:“你的计划是错的。”
“什么意思?”
“我们在扬州,至少要呆五年。”
“……柳恣,”钱凡皱眉道:“我考虑过这种据点防守的可能性。”
“可是,一旦有数万的骑兵同时杀进来,我们未必能守得住。”
占城的目的,一是为了控制要塞,二是为了控制人口。
“不,你先安静。”柳恣挪开他放在地图上的手,凝视着那条路线,又安静了下来。
钱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转身拎着保温杯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熟悉的香味袅袅升起,柳恣下意识的嗅了一下,眼睛还盯着那地图:“我们要把扬州城,建设成新的工业区。”
“这附近有矿山,有森林,其他需求的资源也可以通过各种方式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