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 陈寅正睡着觉,对面床铺爬过来个火炉子,八爪鱼似的趴在他身上,他刚要发作就听见了哭鼻子的声音。
陈寅皱眉头:“搞什么名堂?”
“我做恶梦了, 吓死我了, 我靠真的,我他妈, 我, ”王满一把鼻涕一把泪,惊魂未定哆哆嗦嗦, “世界末日来了,病毒, 人都烂了,地上都是肉块肠子,黏在我脚上, 我还没穿鞋……”
陈寅无语。
“少看一些血腥恐怖的电影。”陈寅坐起来,把还缩在他怀里的火炉拨开, 够到被腿压着的塑料扇子扇风。
王满冤枉道:“我看什么啊, 网坏了, 流量我哪舍得用。”
“我还不是因为在后山……他妈的, 要不是有水坑让我把脸洗了,褂子上的血也搓没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回来。”他嘀嘀咕咕,声音比蚊子声还要小, 一想到自己边搓边哭就觉得丢脸。
可当时真的吓人。
麻雀也不知道是得了什么怪病, 他把手洗了好多遍,回来还打肥皂擦酒精了, 就怕被传染。
这个天气,一晚上过去,稀烂的尸体铁定都盯苍蝇了,味道也大的不得了,等那大少爷去了,怕是鼻子都要臭掉。
“行了,别在我这想心思了。”陈寅打开手机一看时间,凌晨两点多,他把沾着汗的机壳贴到墙上降降温,“到自己床上去。”
王满期期艾艾:“寅叔,我想和你睡。”
“……”陈寅把手机丢墙边,拿了扇子拍拍床沿,将凑过来的蚊子赶走,他悠悠道:“你寅叔是同性恋,喜欢上了一个跟你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还有精神病,你就不怕……”
“我错了。”王满往席子上一跪,“真错了,真的。”完了就担忧的咕哝一句,“寅叔你小声点,别被其他人听到刚才那话,我怕他们说不好听的,还躲你。“
陈寅挥扇子的动作顿了一顿,他挪到床尾:“睡吧。“
王满喊:“那你呢?不过来啊?“
“我就坐这。“陈寅说。
王满呆了几秒,把自己的小风扇塞他怀里,倒头滚了几圈就打起了鼾声。
昏暗的宿舍里,磨牙的,睡梦中骂脏话的,打呼噜的,风扇哗哗,床板吱呀响……嘈杂一片。
“蹭”
金属声一响,星火蹿起。
陈寅坐在床尾吸烟,腿被两只热烘烘的小爪子抱住,他嫌弃的踢了踢,才踢开一点就被抱得更紧。
要是那个也能这么粘他就好了。
他想象了一下,发现根本想象不出来是什么画面。
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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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满发现他跟寅叔睡了一觉就和好了。
他是绝对不敢再去后山了,也不敢看小麻雀,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王满觉得寅叔现在说什么都不会听进去,着了魔了,他要是提那位牛逼校草,绝对没好果子吃,还是等等吧。
至于药瓶上的英文是啥意思,治什么的,王满还想逮个机会琢磨琢磨,没曾想自己这头就摊上了烦心事。
工头看他把砂浆子搅得到处都是,一嗓子吼道:“干嘛呢,造反是吧,不想干滚蛋!”
“谁说我不想干了!签了合同的,我就不滚!”王满犟嘴。
又累又热忙的要死,很容易上火。
工头要过去教训一番,被几个工友拉走了,王满把铁锹往地上一扔,跑到寅叔那边,抓起脏衣服擦脸上的汗,衣服放下来时眼睛就红了:“寅叔……”
陈寅跟大工打了招呼,他带王满到旁边的阴凉处,问出什么事了。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们村村花来找我了。”王满闷闷道,“两家谈好了,年底结婚。”
“他娘的我都不知道,一个电话就算完了???人来了让我管,我咋个管,咱宿舍又不是想睡就睡,况且谁知道人家稀不稀罕,让我带她找事做,我上哪找去啊!我自己做工都是跟大家伙一道的!”王满气得要死,他头顶飘黑云,大雨要把他浇个透。
陈寅见他要往地上赖,赶紧把那里的石头子扫掉,免得戳到他屁股蛋子:“你不是还没过十九岁的生日吗,结个哪门子婚?”
“我们那边都这样,跟我一样大的女的都当妈了。”王满语出惊人,“你不晓得吗,我那几个老乡十几岁就讨了老婆,家里的娃都挺大了。”陈寅:“……”这还真不知道,工友们常聊的是自家的夫妻生活。孩子几个,多大了这方面不怎么说。
“先把酒席办了,证等到了年纪再领,有什么问题,都是这样过来的。”王满躺在发烫的沙子上面,“我要不是上头有个哥哥,家里忙完他的事才轮到我,现在我的娃已经能爬树上掏鸟窝了。”
陈寅头一回从这皮孩子身上感受到了沉重无奈。
农村跟农村之间也有区别,他那里就没早婚早育的习俗,催婚怎么也得过了二十。
陈寅的眉间拧成了“川”字:“不结能怎么样。”
“那我妈会打死我的。”王满用手臂盖住眼睛,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是每个月都把钱打给家里了,就剩点吃饭的吗,那些钱我家里攒着给我盖婚房了。”
陈寅不知道怎么安慰,十几岁的年龄差到底还是条沟,他半天问:“村花来这儿吗?”
“是吧,我妈跟她说了地方,明儿就到了。”王满六神无主,感觉天塌下来了,地也裂了,“我咋办,我喜欢俏俏,我还想参加高考上大学,她都帮我选好学校了,她说她会教我,我也想努努力……”
陈寅听着听着,发现没声了,他扭头:“满子?”
“不说了,我去拌砂浆。”王满背过身爬起来,手上的泥印子擦在灰扑扑的裤子上,他好像一下子进入了人生已经能一眼望到头的中年期。
打牌的时候,两个王碰在一起,就是王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