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突问

俱皇上所知,年羹尧素来跟几位理事大臣都不和,尤其是隆科多。

皇上其实对年羹尧不与他们结交是颇为欣赏的,觉得年羹尧这是孤臣典范。

在一个皇帝看来,年羹尧这种搞不好同僚关系的人,肯定比廉亲王那种处处与人为善,跟许多人关系都铁强多了。

结果这回年羹尧却能低下身段带着笑脸拉着隆科多一并为外甥进言,可见他并非狷介孤耿只会打仗之人。那从前他骄然坐在马上,让诸臣工跪拜,就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而是真的骄纵僭越了!

皇上几乎不愿往下去想,只好暂且抛下这些烦恼的念头。

当人不得不开始怀疑一个从前相信的人,这其实是很痛苦的。

何况皇上还很要面子:他下过那么多君臣相得的折子给年羹尧,朝臣们也都知道他对年羹尧的欣赏和厚待,那么年羹尧的私心不当之举,就全是在打他的脸了。

疑心一旦种下,哪怕暂时没破土而出,地底下也开始蔓延无数的根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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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慢慢啜饮完一杯茶才回神,一抬头就见熹妃正亲自守着炉子煮茶,还用铜夹子去拨炭火,便道:“别挨着茶炉太近,若是火星子跳在手上怎么好。”

宋嘉书的手一顿:她原是见皇上心情极为恶劣,才故意来到火炉边上装作在忙碌中的。

然皇上在烦恼里,还记得关切自己一句,小心火跳在手上。

宋嘉书忽然想起,之前齐妃也好,耿氏也好,都曾经带着酸味说过皇上朱批给年大将军的折子,那真是处处周到关心。

耿氏跟自己比较敢说话,直接道:“皇上待年大将军实在太好了些,怨不得皇后娘娘见着贵妃脸就拉到底,他们这一家子实在是坐在皇上的心坎上,把别人都比的跟尘土似的了。”

宋嘉书这会子想起这些话都有点为皇上心酸了。

作为皇帝,他已经放下了身段,去跟自己看重的臣子掏心来往。他所求的是什么呢,正如他自己所说,是他们的忠和诚,皇上在朱笔长篇大论的时候,心里跟笔下的想法是一样的,想跟年羹尧做千古君臣的典范,以后史书工笔上,说起他们便是君臣相得,树一世不朽功绩。

可皇上并没有得到他期待着的一切。

哪怕此时皇上还不知道,志得意满的年羹尧也不知道,可宋嘉书知道。

她放下手里的紫铜夹子,对皇上笑了笑:“皇上还关心臣妾,殊不知臣妾方才见您进门,疲惫不似往日,十分憔悴,心里也着实担忧。”

皇上一怔,抬手摸了摸下颌:“这话方才十三弟也说来着,当真有这么明显?”

就见熹妃特别用力的点了两次头,还格外备注道:“特别非常的明显。”

皇上:……

且说自打登基来,雍正爷一直是超负荷的运转。一月半月受得了,如今两年下来,铁打的人也得熬化了。

果然这几个月来就总觉得疲倦,也觉得身子不如前几年。

皇上本就是略通医理的,最近便也-->>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上心调养。此时见熹妃说的这么斩钉截铁,又想着养心殿的折子都是令自己糟心的事情,便索性道:“你既这般说了,朕今晚就不看折子了,好好歇歇。”

旁边苏培盛听了,当真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熹妃娘娘居然能劝的皇上不看折子?这连贵妃都做不到啊!

不知是因为熹妃的话,给皇上敲了个振聋发聩的警钟,还是熹妃点的菜都颇为爽口清淡,晚点的时候,皇上难得好生吃了一顿。

没有惦记着晚上要批的折子,要召见的官员,就是安然的吃饭。

宋嘉书见皇上今日胃口竟然难得的不错,也抓紧时间多吃了些。

自打进了宫,宋嘉书都习惯了,跟皇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吃不饱,皇上简单吃点就撂下筷子,她也只得面对满桌子美食遗憾搁筷。

皇上边用膳,边见熹妃吃的也香甜,不由心道:怪不得常年没听说过熹妃身子有什么不爽快呢,可见医书上道‘食五谷者生’是很有道理的。

待用过了饭,偶有一夜闲下来的皇上,居然有点不知道干什么。

看着桌上有半局残棋,还是上次自己跟贵妃下了一半便有事搁下的,皇上就道:“陪朕下回棋吧。”

宋嘉书有点麻爪,说来也神奇,她过来也有七年了,但从来没遇到过什么穿越小说里,需要女主大展才艺一鸣惊人的片段——这实在是她的幸运,因为她没有任何才艺。

此时见皇上有意下棋,她想了想便笑道:“皇上,用过膳后,一直窝着坐不好,不如出去散散。臣妾听闻皇上养了两只极好的黑犬,一直想开开眼界。”

雍正爷确实是个爱狗人士,只是登基来跟爱犬们相处的时间也少了,听熹妃这话,便道:“它们都是见过血的犬,虽然训练有素却是有些凶悍的,你见了可不要怕才好。”

待猫狗房的奴才牵了两只黑犬来,皇上见熹妃过不怕大狗,就教她怎么样丢去了箭头的羽箭和装了铃铛的小球,让黑犬去追。

宋嘉书看了一会儿,就选了个垒球大小的绣球——从前她中考的时候垒球考试可是满分。

结果不知是不是多年不练习的缘故,宋嘉书第一个球就扔到了跃起的黑犬脑门上。

好在她力气不大,黑犬也只是轻声委屈嗷呜了一下。

宋嘉书忍不住双手合十:“抱歉抱歉。”然后拿了猫狗房准备好的生骨肉安慰可怜的黑犬。

皇上见了,忍不住摇头失笑。

待扔了几次后,宋嘉书终于找回了曾经的手感,能扔出一个合适的距离,让黑犬追过去跳起来咬住,然后再叼回来。

这样玩了半晌,正在她摸着狗狗特有的肉肉的耳朵时,就听皇上忽然问道:“熹妃。去岁先帝爷的周年祭礼,是弘历代祭景陵。眼见得今年又到了先帝忌辰,你想不想弘历再次去代祭?”

这个问题来的突兀,且带着君王特有的高深莫测的审视。

初冬的天,是带着寒气的浓黑。养心殿的院落里,早早就遍点了灯烛。

此时皇上看着灯烛暖色的光打在熹妃的侧面上。

她听了自己这个突然问出的问题,显然是有些讶然的。

她的头无意识的侧了侧,显然在思索。然而很快她就笑了起来,望着自己的眼睛道:“臣妾哪怕身在后宫,也知道代祭景陵是极大的荣耀,这样的荣耀,人人都盼着。作为额娘,臣妾当然也盼着弘历好。只是臣妾知道皇上定然有自己的考量,那么一切都听皇上定夺就是。”

宋嘉书说的都是真心话,甚至没有经过多少思量。

若是今日之前,皇上问起这件事,她大约只会立刻跪了做出一个妾妃最该有的谦卑样子,谨慎的只回答一句话:“一切听从皇上的吩咐。”

可今天,宋嘉书见到了皇上的疲惫和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