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闷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眼见宋渐明身上的冷气更甚,姜照月十分有眼力见地收回了手。
她将被弃之如履的栀子花挑挑拣拣又重新塞到宋渐明怀里,然后一个利落的翻身再次和宋渐明面对面。
“你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宋渐明低下头, 反正自己如今看不见, 就算她站在自己面前也算不得什么!
“我不想知道。”
别扭的小鲛人。
姜照月默默在心里给宋渐明下了个定义, 她伸手捏了捏宋渐明的鼻尖, 然后笑嘻嘻道:“是永恒的爱。”
“所以我只有你一个灵兽啦。”
小鲛人的头发被她揉的蓬松又有些凌乱,姜照月小声嘟囔道:“养你一只就很费钱了, 再养两只可不是要了我的命。
宋渐明身子又往旁边拱了拱, 不过鱼尾巴倒是小幅度地翘了起来。
姜照月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尾巴尖尖, 翘得那么高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头的雀跃似的。
“小七是我以前养的狗, 又凶又不肯听话,还咬伤我, 最后被雷劈死了。”
【提醒宿主谨慎发言。】
“我不咬人。”
姜照月将自己的手指伸到宋渐明面前, 又想到他如今并不能看见, 便恶狠狠地问道:“那我手上的牙印是被谁咬的!”
宋渐明闭上眼睛一副不愿意承认的样子,姜照月见状也没想真讨要个什么说法来, 她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开始试图将宋渐明再哄骗出去。
“东西你也吃了,小七我也跟你解释清楚了, 是不是该出去了。”
“不想出去。”
宋渐明坐到床尾,像是生怕被她拎出去一般。。
姜照月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看着面前的宋渐明的硕大鱼尾扬起来都比她高,她怎么敢还像之前一样直接把他拎出去?
“你怕什么, 你在这摄灵珠里头可不是团子样子了。”
“这是我的本体。”宋渐明昂起脑袋,颇为骄傲的样子。
“姜照月,你看清楚了, 我的本体是尊贵的鲛人,不是那个人鱼幼崽。”
这些天被迫成为幼崽的日子对于宋渐明来说,实在是又痛苦又煎熬。
姜照月似乎彻底将他当成了一只小宠物,时不时的就去摸他的尾巴和耳朵。
他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他甚至有些恐怖的发现,性别似乎在他面前被模糊。
姜照月要给他穿女孩儿衣服,晚上抱着他睡觉,更甚至是要亲自给他洗澡。
简直是太可怕了。
她不懂鲛人一族的构造,每每随心所欲顺着他的尾巴。
殊不知,尾巴却是鲛人一族最隐秘的地方。
而他最珍贵隐秘的地方,居然时时刻刻被这个小小人类捏在怀里头。
他还不能反抗,他稍加反抗居然就会被直接拎着后脖颈威胁。
宋渐明磨了磨后槽牙,忍不住再次强调,“我是东海的王。”
“好好好,知道你是海王。”
听着姜照月这随性的声音宋渐明便能料想出现在她脸上的该是一副多敷衍的神情。
他决定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早日恢复真身!
他对鲛人一族的容貌有天生自信。
他坚信一旦他恢复真身,姜照月的眼里头是绝不可能再出现什么林清堂此类人。
这些普通凡人算什么,怎么可能有他容貌精致又实力强大?
“我不想出去了,我觉得这里头挺好的。”
小鲛人看上去被这些日子的“宠物”生活折磨的不清,居然直接说:“好歹我在这里面还是真身,等出去了又变成灵宠,任你折辱了。”
怎么能叫折辱呢?
她明明就是在尽心尽力地给宋渐明顺鳞片好吧。
“难道你不舒服吗?”
姜照月声音低了下去,有些伤感。
“好吧……我还以为你会很舒服。”
宋渐明靠音辨人,听见姜照月声音明显不如往日轻快,便下意识的觉得她是被自己伤到了。
好吧,他承认自从姜照月炼化了他之后就非常尽心尽责。
每日清晨便去采摘还带有露水的新鲜花叶,变着法子地给他补充灵力。
他知道姜照月因为自己灵力不够而将他炼化成鲛人崽崽而有些愧疚,又听说幼年形态的灵兽很难养活,所以费了很大心思,恨不得时时刻刻将他揣在兜里。
可是他刚刚还嫌弃这些照顾。
宋渐明抿抿唇,脸上出现纠结的神色。
他的手指不安地抠着冰床边儿,过了一会才声音极轻的说:“其实……还是有一点点舒服。”
他脸颊上飞快闪过一丝红霞,他低下头,却感受到背部酥酥麻麻的痒感。
姜照月灵活的手指自凹凸不平的鳞片表面穿过,轻柔地将每一块鳞片抚顺,又用温热的手掌缓缓抚平鱼尾深处的褶皱。
那是一种由身体及灵魂的深深颤栗。
仿佛孤独无依的灵魂得到了尘世间的最大满足。
宋渐明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也不明白这奇怪的生理现象是什么。
只是每次余韵过后,他都会不止一次的告诫自己。
下次千万不能让她碰自己的尾巴了!
“但是如果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我就不能去哪里都把你带着了。”
难道这个世界的灵兽都喜欢自己高大威猛的样子吗?小小一个鲛人崽崽揣在哪里都方便极了,多好啊。
“我可以一直跟着你。”
宋渐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别过脸,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我们鲛人一族有恩必报。”
“前提是答应你的都得做到是吧。”
姜照月见怪不怪,每每当这小鲛人说出什么温情感人的话来,下一句必然又要提一遍帮他恢复真身复兴东海的事情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前一秒跟你谈感情,后一秒跟你搞事业。
姜照月歪着头打量了几眼宋渐明,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宋渐明,你这样的,在东海能娶到夫人吗?”
宋渐明的眼珠子转了转,问道:“夫人是何意?”
……果然还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宋渐明。
不然也不会被茵茵那小姑娘哄骗着成了她爹了。
“快些吃完回家了。”姜照月又哈了一口气,这地方阴凉至极,偏偏外头还是酷夏,这一寒一热姜照月差点没把自己交代在这儿。
鲛人一族生活在东海最深处,最是喜好阴凉。
若是她去了东海,怕不是要被冻成冰雕吧。
不对不对,姜照月晃了晃脑袋,心道自己果然是被宋渐明带偏了,居然都想到了去东海的事情。
等事情都结束了,她拿着她数不清的小金库直接遁走,怎么可能再去什么东海。
正思量着却见宋渐明缓缓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将散落一地的栀子花都拾掇起来,然后对姜照月说道:“走吧,我们出去吧。”
再不出去她可能现在就要成为这里头的一座冰雕了。
姜照月连连点头,点完头之后还不忘补充道:“以后不准不打招呼就钻进来了。”
她踮起脚捏了捏宋渐明的鼻尖,不自觉地摆出了姐姐的架势。
“你这样的小孩放在人间,是要被认为走丢的。”
“走丢会怎么样?”被轻轻捏过的鼻尖有些痒,宋渐明伸出手也学着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他在心里偷偷想,如果走丢了,那他一定会自己找回来的。
走丢了会怎么样?姜照月想了想,随口编一个故事来糊弄这个小鲛人。
“走丢了就会被别人拐走,像你这么值钱的小鲛人说不定就会有人拐跑你然后让你每天不停的干活。”
她像是哄小孩一样,偏偏宋渐明就信了。若是这小鲛人在人间稍微混上十天半个月,便不会被她这一套糊弄三岁小孩的说辞给骗了过去。
“我们有式神契约,永世不断。”
其实式神契约的永世不断只是相较于灵兽而言,对于灵兽主人而言,契约成立与否都在于他们自己。
不过灵兽本就罕见,能结契的更是少之又少,世间也几乎没有人会主动与灵兽放弃结契。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出现一声长啼,这长啼犹如长弓划入摄灵珠内,又像流星转瞬消逝。
这声音由远及近,又过了些时间,竟然让人觉得这声音就在耳边。
声音还会移动?
充沛的灵气散落各地,因着酷热干涸了许久的枯草也因为这一点灵气渐渐有了复苏之态。
这是……最后的生机之气。
是油尽灯枯的最后一盏光亮。也是留给人间的最后一份眷恋温柔。
“人间并没有我想看的盛景。”云间兽立于身后,它的身上出现了姜照月无比熟悉地淡蓝色的幽光。
它变成了灵体。
换句话而言,它在人间已经消亡。
“我在人间看见的,遍地都是被随意贩卖的灵兽,以及遭受式神契约奴役的同类。”
云间兽闭上自己的眼睛,感受着每一寸身体的渐渐消散,他想,即便看不见江山盛况,不再睁眼看这满目苍夷也是好的。
风幽幽呜呜的吹着,吹的这云间兽的身影更加摇摇欲坠了起来。
他没能等到想要看的盛世境况,此时此刻,他似乎明白不论是千年还是万年,他都等不到了。
世间万物,一旦失去了希望,也就意味着走向了毁灭。
云间兽的身影渐渐随风散去,原来灵兽消亡 ,最终也只是化为一点星光。
那么宋渐明呢,他作为一个灵兽,是否也会如这云间兽一般,对这人间满怀失望呢?
姜照月转过头去,却见宋渐明双模紧闭,眉心隐隐有死气缭绕,眼下那枚小小朱砂红痣颜色愈发鲜艳。
“宋渐明,你怎么了?”
宋渐明双眉紧紧蹙起,原先体内只有两股力量,如今却是有了三股力量在拉扯。
他心中暗暗有了定论,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嘤咛出声。即便如此,姜照月仍然为他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而心惊。
他伸出手,指了指地下落下的一枚镜子来。
他能感受到第三抹力量来自那处。
姜照月循着宋渐明的手指看去,却见一方水镜静静地被放在地上。
这镜子漂亮极了,汉白玉的质地还嵌着金边。
和云间兽一样的漂亮。
她好奇的伸出头,透过水镜之景却令她害怕,害怕到只是看了一眼便立刻闭上了眼睛。
她彷佛见了鬼似的将镜子扔在一便,重新跑到了宋渐明身边。
她伸手替他擦去汗珠,却听宋渐明喘着粗气,声音虚浮。
“姐姐,我痛……”
“那是什么?”
宋渐明撑着身子挡在姜照月面前,式神契约传递给他的信息是他的主人此刻十分害怕。
害怕?
摄灵珠内,她有什么可怕的?
水镜被宋渐明抓到手里,感受到姜照月微微避开的身子,他便将水晶拿到自己身前。
他轻轻嗅了嗅水镜前遗留的气息,又喘了几口气,吃力地说:“这是三生镜,可照前世今生,应该就是云间兽世代守护的宝贝。”
"那他把东西丢在这儿干什么?"
这水镜此刻在姜照月眼中彷佛就是个烫手山芋,她移开眼睛没敢再去看这镜子,反而是问:“既然是他的东西,我们要不要烧给他?”
若是云间兽在此,听到这一番话,保不齐将死之人要被姜照月气的又活了过来。
“天下至宝……姐姐不想要吗”
宋渐明歪了歪脑袋,按照姜照月平日里贪财的性格,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值钱的宝贝不感兴趣呢?
不过上次姜照月也说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
宋渐明不再说话,静静等待着姜照月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