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和看着唯一没喊的人,有点纠结。
喊了要被骂,不喊也被骂。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自己省的唾沫,留点力气好和她吵架。
她笑嘻嘻的乖孙乖孙的叫着孟沭,全然把孟昭和当个透明人。孟昭和也高兴,省的两个人相互看不顺眼。
容汶将围裙解开,招呼他们都洗个手准备吃饭。
孟昭和识相挑了个侧面的位置,既没坐在奶奶对面也没有坐在奶奶旁边。
慈父孝子的两个角色全被父子两个拿走了,一个剥虾一个敬酒,还有个入门没几年的儿媳妇走场子的给老人夹菜,所有人都像在伺候一个太上皇。
孟昭和夹着菜当自己是个拼桌的隐形人,听他们聊孟沭的工作和恋爱情况。
四季豆烧得时间不久,味道不算太好,孟昭和夹了一筷子之后没再动,奶奶面前的盘子她更不想夹,最后吃来吃去就面前两个盘子,一个拍黄瓜,一个蛋黄蒸肉饼。
拍黄瓜里加了几滴麻油,孟昭和吃了两口也不碰了。
桌上的手伸来伸去,孟昭和逢场作戏多了,也知道,就是筷子不怎么伸也要装模作样自己在嚼东西。
这是门技术活,她还没练好就被孟父一眼看穿了。叫孟昭和把碗拿过来,他加了一筷子虾给她,随口问了她的近况:“一个人在那里住的习不习惯?”
孟昭和低头吃虾,简单又敷衍了回了句:还好。
“今年最后一年了,明年这个时候你就在国外念书了。家里的菜也不一定能经常吃到,今天多吃点。”
孟昭和嘴里嚼着虾,这回干脆没回答,就点了点头。
冷不丁‘太上皇’发话了:“出国要用很多钱的吧,小沭你还是早点结婚,省得到时候钱都被别人花掉了。”
孟昭和不讲话,腹诽:活着也花很多钱,怎么不见有人早点去死然后省钱呢。
孟父给自己老母亲夹菜:“小沭和昭昭的钱我都存好了。结婚的归结婚的,出国的归出国的,两个孩子都有一份。”
‘太上皇’发飙了:“你还给她存什么钱?她算个什么呀,她那个不要脸的妈不是给她在学校旁边买了个房吗,那个捡破鞋的男人既然这么有钱,这个死小孩出国的钱就应该也让他们来出。”
末了,还‘下圣旨’:“你不准给她这个钱。”
餐桌上除了孟父都没讲话,容汶是没那个话语权,孟沭是不知道说什么,孟昭和是懒得理她。
孟父安抚着自己这个老母亲:“昭昭是我的女儿,还是跟我姓,这个钱我得出。”
可一说完,看见气得捶胸的老人,孟父不得不顺着她的意思改口:“好好好,我不给她钱,妈您别气了,来喝口茶。”
孟昭和一直不讲话,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把虾吃完了。旁边的容汶伸手摸了摸她的胳膊,小声叫她别放心上。
又是别放心上。
脑海里那已经模糊的记忆再一次清晰,孟昭和记忆力任馥贞就是歇斯底里的朝着自己的丈夫诉说不公,而面前这个孝顺的男人也是这样安抚敷衍着她。
——“你别放心上了,我爸走得早。我妈当时为了我没改嫁,吃尽了苦头。你就当是为了我,别和我妈计较了。你让着点我妈,别和一个老人计较,我出差回来给你带礼物。”
搞笑。
‘太上皇’光打雷不下雨的哭闹着,若不是披着一副七老八十的人皮,简直就是个路过超市不肯走的赖皮小孩。
“那时候苦啊,我为了你的一辈子我都没有改嫁,我为你打算了一辈子,我又不会害你。我哪次不是为你好,你当时非要娶那个不要脸的女人,我再阻挠你也还是娶她进门了。邻居背地里怎么戳我们家脊梁骨的你知道吗?我的脸都要丢光了,最后你看看,那个女的还不是跟别人跑了,妈哪次的打算是害了你的?”
听着全屋子最不要脸的人在那里张口闭口骂别人不要脸,简直就是件可笑的事情。
孟昭和看着她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的拙劣演技,想到那时候从幼儿园回来,任馥贞一手拎着菜一手牵着她,结果就听见奶奶在隔壁院子里泼脏水。
满口谎话和莫须有的罪名扣在了任馥贞身上,她什么也没说,叫孟昭和自己去看绘本,她在厨房低着头处理着菜,最后视线里的背影肩头一颤一颤在哭。那是对丈夫诉说无果后的崩溃,是满心好意喂了狗的难过。
一个是别人眼里‘忠贞’的女强人,一个人拉扯大了小孩。一个是不要脸出卖自己的酒店驻唱女人,老鸦挑了高枝嫁了个孝顺的好男人。
邻居心里那杆秤因为那双有色眼睛就没有平过。
孟昭和作为一个女儿,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看待她妈妈跟别人跑了这件事,她只是讨厌她妈妈不告而别。
把最后一尾虾吃掉,孟昭和抽了两张纸慢慢的坐在座位上擦手,望着餐桌那边的闹剧忽得笑出了声。起身把擦过手的纸团丢在碗里:“不好意思,出国这钱我必须要问我爸爸要。除非你今天在这里哭过去了,这钱说不定就给您办葬礼了。”
有违人理的话,听得整桌人错愕不已。
孟父率先反应过来,手拍在桌上:“孟昭和,你说什么呢?”
孟昭和面不改色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她是个千夫所指的罪人。
脸上的嘲讽讥笑更浓了:“我说什么?倒是我想问问你,我妈跟别人跑了,你觉得错全在我妈身上吗?爸,你问问你自己,你能在人的流言蜚语里过多久?你能在委屈里过多久?你每次都和我妈说别放心上,你的孝顺对奶奶来说是个幸运,但对我妈来说简直就是最大的不幸。”
孟昭和就知道今天这么好的天气不应该回来,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天。
身后餐桌一阵骚动,‘太上皇’被儿子孙子扶着,用瘦如枯柴的手指指着孟昭和:“你妈不要脸。你也是个小不要脸的。”
“对,我妈不要脸。”孟昭和走到门口后驻足,转过身重新走到餐桌旁边,看着满嘴难听之词,一边作势要吵架打人一边还装柔弱要人搀扶的老人:“我妈不要脸是因为她把脸皮给你了,所以你才这么厚颜无耻。”
孟昭和知道再不走估计要挨耳光吃,鞋都没穿好就跑了。
外面的天还是很好,想来她不是个主角,否则这时候应该来场瓢泼大雨。可阳光还像她来的时候一样好。
她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司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一口地道的喀城方言:“囡囡到哪里去啊?”
“德桦院。”孟昭和报上地址,目光往窗外看去,孟父拿着手机站在小区门口张望着。
孟昭和的手机一直在震。
全是孟沭和孟父发来谴责她的短信和打来的电话,全在指责她不对。
如果对方真是个和善友爱的老人,她这样做自然要下地狱。就因为对方是长辈所以就准她摆在台面上的重男轻女,一口一个不要脸的骂吗?
的士里在放音乐,是千禧年出品的老歌。
《流浪记》。
——我的爸爸妈妈叫我去流浪,一边走一边掉眼泪,流浪到哪里流浪到台北。
吉他的扫弦,配合着演唱者有故事的声音,孟昭和听得心情越来越低。街景印在车窗玻璃上,飞快的向后方奔跑而去。
司机听得上头,跟着主唱又吼了一遍:“我的爸爸妈妈叫我去流浪……”
孟昭和眼睛里蓄着眼泪,鼻尖红红的:“大叔,你能不能不要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