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乖徒弟道一声别就拽着那龙径直出了殿门, 逍遥子放心不下,皱眉不语半晌,一横心打算陪同跟去, 还未动, 冯王孙的君子剑就拦在了他膝前。
“他们去蓬莱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也不问,”冯王孙不疾不徐地问,“那梦兆, 你是何想法?”
逍遥子轻松笑道:“儒佛联手, 大局已定, 我们道修一盘散沙, 何必问我?”
冯王孙也笑了笑:“联手?那倒不一定。儒教不重修炼,修为比不上你们,我儒门之道,在乎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得千万民心,方可成就大儒。灵气枯竭,修真界魔界俱灭, 即使人界也受流云之灾……往长远了看,对我儒门当真有害?不见得吧。收到那信我就在琢磨,我总觉得,你们两个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瞒着我?”
曾经同学又同为魁首,相识太久,冯王孙把握时局之机敏, 逍遥子已是司空见惯,但冯王孙竟能猜想到这一步,而且还猜对了, 到底是叫人心惊。
“冯大官人这话说得奇怪,”逍遥子乐呵呵地回,“我与那和尚私下早已是老死不相往来,这你是清楚的,再说,贫道一不会算、二不会梦,若有隐瞒,那也是佛门的事,要不,你上西天去问他?”
“西天?只怕不在那,”冯王孙还剑入鞘,放慢了语速,说得意味深长,“我听泰山府君说,地藏菩萨那,似乎多了只佛孔雀,也不知犯了什么事,常听见哀鸣声。”
逍遥子纳罕,只抓住重点回:“你们又不常与鬼打交道,怎的也与泰山府君熟悉?这任泰山府君倒是长袖善舞。”
不理他打诨,冯王孙直言问:“你不下去看看?”
“这话就更奇怪了,仇人下了地府,报应已爽,怎的还专程下去幸灾乐祸?”逍遥子一脸的正气凛然,“贫道哪是那等小人?”
冯王孙一声叹息:“何必这么说,我至今都想不通你们怎么突然就这样了,其中或有什么误会。”
“误会?”逍遥子失笑,故意混淆道,“他们佛门那行事,你倒帮他们说话。”
冯王孙却语气中肯地点评:“佛门霸道,却是一心向善,我也曾误会过,看多了也就明白,这些怪不得他们,道不同罢了。佛门毕竟是墙外花,禅宗很有意思,但西天那套,我是十分不喜,既然来了中土,总该接些地气。其实以前我与云汉闲话论起来,他隐隐绰绰倒也不像是不同意,唉,这些都不提了……归根结底,儒道才是同一块地里长出来的,你说是不是?”
想了想,逍遥子垂眼看地,又回过头问:“一块地倒是一块地,说了这么多,你是何打算?”
冯王孙正要开口,一只纸蝙蝠飞了进来。
它张开口,传出的不是纸鹤那般响亮的报告声,而是像茶馆里说书先生一般的讲述声。
纸蝙蝠声情并茂道:“报~释青灯带盛希夷私奔了!今日三界异象,流言四起,猜测纷纷,有修士瞧见上官舍人送救世双骄登上飞舟匆匆离去,一传十十传百,此时流传最广的传闻如下:都说那释青灯为爱发了狂,才刚出天渊,就想与盛希夷正式结为道侣,匆忙请儒修魁首向道修魁首代为提亲,道修魁首舍不得徒弟,又嫌准备匆忙礼数粗陋,于是坚决不允,释青灯龙性发作,大怒惊天,在儒门帮助下,竟带盛希夷私奔出逃!听说道修魁首已气得昏死过去,儒修魁首紧急招了医药司数位神医诊治,扬言若不治好……”
纸蝙蝠忽然起火,燃为灰烬。
冯王孙收回手,一本正经地解释:“鸿雁阁近日招新,定是新入阁的信使传错了信,把低阶修士互发的闲谈发到了我这,真是乱七八糟!稍后本魁首定要问责。”
逍遥子两眼一翻,望着大学殿殿顶。
意思是,这是无涯书山主殿,儒修魁首日理万机的地方,没特殊记号的信能飞得进来?
冯王孙只当看不懂,正色道:“还是说正事……”
*
飞舟飞得再快,尴尬也还是难忍。
盛希夷和释青灯一出殿门,上官晴就安排他们上了准备好飞舟,还亲自陪送。
结果一路上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也不像是单纯没话说,而是小情侣生气。
毕竟不是接送道修魁首,不必搞排场,这艘木色飞舟没刚才那艘那么大,也稍慢些,不过慢不到哪里去,再加上重臣陪送,这安排于情于理都挑不出错来,但上官晴此刻已是万分后悔。
船舱是用于装物的,两只鸟远远蹲在船帆上,三个人站在甲板,小情侣摆着冷脸,她这个无关人士杵在旁边,无处可躲,怎一个尴尬了得。
所以当腰间玉符亮起时,上官晴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刻摘下玉符以修为催动,玉符亮起,传过来一只纸蝙蝠。
更妙了,有八卦听。
若是趣事,说不定这两人能借机和好?
纸蝙蝠张开口:“报~释青灯带盛希夷私奔了!今日三界异象,流……”
上官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纸蝙蝠窜在手中。
更尴尬了的她讪笑道:“啊哈哈,真是,一派胡言,对了,鸿雁阁近日招新,定是新入阁的信使传错了信,等我回去问责……”
“释青灯”却打断她:“有意思,让它说。”
不知“释青灯”做了什么,她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松,在指缝中扑腾挣扎的纸蝙蝠就飞了出来,她只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对危险一无所知的纸蝙蝠接着往下说。
它语气如说书一般,“释青灯”边听边笑。
盛希夷依然是冷冷清清地站在那,好像跟他没关系。
听完,“释青灯”看纸蝙蝠一眼,那纸蝙蝠便碎为齑粉,落了一地。
不愧是龙,上官晴看着纸粉感叹,但一想到这属于损害公物,回去还得赔半块灵石给鸿雁阁,远高于这纸蝙蝠的市价,就又不禁惆怅起来。
“私奔这主意不错,”“释青灯”嬉皮笑脸地凑过去对盛希夷说,“我甚是愿意,不知希夷意下如何?”
出乎他意料,他嫂子既没冷眼看他也没冷语拒绝,只是看他一眼,伸手去捉他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答应了?不然牵他的手干什么?“释青灯”心如擂鼓。
“释青灯”法戒戴在左手,盛希夷握住他手腕,把他左手举到他眼前,平静指示道:“拿块灵石出来,赔给人家。”
大为失望,“释青灯”啧一声,犯了脾气:“这里面灵石是……的,我才不用。”
是谁的?上官晴没听懂,眼观鼻鼻观心,却忍不住好奇。
“释青灯”闭上眼似在感应什么,盛希夷正想问,忽然听到轰隆作响,立刻循声去看。
飞舟施了隔阻外界的法术,如果连他们都听得到,那实际上外界是震天巨响。
只见远处一座青山不停震动,山顶裂开大缝,一块巨大灵石从里飞出,往飞舟方向飞来。
刚才的声音,是地底深处的灵石被龙力强召,从地底直直往上,在山体内部一路直冲,撞出一条通道,直到飞出山顶。
幸亏这一片山脉绵延,附近荒无人烟,青山也没有震垮。
瞬息间,这巨大灵石已经落到了甲板上,飞舟忽地往下一沉,上官晴赶紧提醒:“太重!”
“释青灯”又把灵石飘浮起来,对上官晴豪气道:“赔给你。”
上官晴望着巨象大小的灵石,眼神忽然柔软得好似见到了梦中仙,却艰难摆手:“不、不必了,哪有让客人赔的道理,再说,这么大一块,我也找不开。”
不要?
“释青灯”看向盛希夷:“她不要。”
真是二。盛希夷只得出声道:“正因为我俩是客人,才更没有毁坏主人纸信的道理,不能让上官舍人代为担责。你要赔多少灵石给儒门,让他给你切。”
“啊这,这怎么好意思,虽然是要赔两块灵石……”上官晴不好意思地说。
盛希夷指示“释青灯”,还用拳头示意了一下:“这么大,切两块。”
“释青灯”把灵石召到身前,依盛希夷所言,用手指一划,就抓了两块下来,丢给上官晴。
上官晴利落接住,麻溜收进法戒,口中正气凛然道:“本不该问客人要赔偿,多谢两位前辈体贴。”
“释青灯”把剩下的巨大灵石往盛希夷那边飘去:“给你。”
盛希夷不想要:“给我做什么?”
“释青灯”理所当然道:“家当交给老婆,天经地义。”
盛希夷不想在人前跟他吵起来,冷淡道:“你自己收着。”
“释青灯”沉下脸:“没地方收。”
盛希夷只道:“装法戒里。”
“释青灯”气道:“把……给你养的那些灵果树都收了进去,没地方了。”
盛希夷匪夷所思:“你装那些干什么?”
“释青灯”怒回:“我不装,你和那只鸟吃什么?”
被无端教训,盛希夷本就心情不佳,语气冷硬道:“感念于心,但我不必进食,此去蓬莱路途也不远,至多不过三日,又不是一去不回。待会儿路过城镇,有修士开设灵铺,即使要吃,也不是买不到。”
听他嫂子扯出这一篇废话,“释青灯”冷笑:“你多挑嘴自己心里没数?”
谁挑嘴了,盛希夷正要反驳,却听上官晴感慨:“二位前辈果真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从哪儿看出来的神仙眷侣?!
盛希夷无语凝噎,这姑娘大概眼神不好。
“释青灯”闻言却是低笑,夸奖道:“你倒是会看会听会说话,可惜有人是好心当作驴肝肺,不领情。”
他这么说,盛希夷总归是有些过意不去,也不想再争执下去,当下把那灵石收了:“我先替你收着,待会儿路过城镇,你到灵铺买个高阶法戒换上。”
“释青灯”见他收了,眼睛便亮了起来,笑嘻嘻道:“不要,我就戴这个跟你一样的。”
盛希夷泼冷水道:“这是道场发的,大家都有,买个高阶法戒,你想两个一起戴也随你。”
“谁稀罕和‘道场大家’戴一样的,”“释青灯”听得很不高兴,但想了想,又露出得意神色来,“那待会儿买两个,你一个我一个,就只有我们是一样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