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说出害怕的东西,只是说出来,心里的恐惧就变淡了许多,好像也不过如此,只是亲身经历,身临其境,所以格外刻骨铭心,就像深埋在心底的刺,生怕说出口不小心就成了弱点。
他想说这三日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小时候不得不等,是因为他太弱了,无法自行离开。
但现在的他,早已不似当年那般绝望而无助。
只是当他起身离开,他就不可能再回头,所以陆形云甚至有些感谢这位神子殿下的出现,让他意识到了他其实没必要再害怕一些早已过去了的东西,就算如此也已经是收获了。
可没有想到的是,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面前好似出现了个颇具压迫感的身影。
那个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移动得悄无声息,就那么停在他身前,就像山林中的一道清风,树丛中的一根枯枝,好似没有生命力,只是恰到好处地存在。
陆形云知道是谁,但他只是抱着膝盖的手松开来耷拉在地上,甚至没有抬头,他没有想好该怎么打招呼,所以只是沉默。
可是下一刻,他就陷入了个有些冰凉却很快变得温暖的怀抱。
“别怕,我回来了。”金天机下巴搁在陆形云头顶,缓缓蹲了下来,将陆形云轻轻揽入怀中,把头埋进了对方颈窝,声音低哑得极尽好听,让人头皮为之一麻。
这位神子就像长在人内心无法宣之于口的欲望上,他的容貌、声音、姿态,一颦一簇,一言一行,都恰好在讨喜的极限范畴,所以听他说话,哪怕内容不一定悦耳,但一定有个细节恰好戳中人喜爱的心窝。
“殿下是在同情我吗,”陆形云道,“其实并不需要的。”
“有些事,我能说出来,也就意味着已经无所谓了。”
金天机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这人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气息,发丝柔软,皮肤也好似与众不同的柔韧,他蹭了蹭陆形云的耳朵,觉得自己好像个趁人之危的坏器。
“好了,我没事了,我快被勒到穿不过来气啦。”陆形云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明明他才是无措的那个,怎么突然画风一转,无措的反而是对方这位风光霁月的神子殿下呢。
他不想放。金天机发现自己并不是单纯的觉得他耐看,偶尔单纯的想要触碰这人,而是真正碰到这人以后,靠近都是隔靴搔痒。
眼下真的搂住对方,他发现自己很喜欢挨着他,好像很渴望挨着他。
就像一心向道之人会对本命灵器时时拂拭,爱不释手一般,灵器本身也是一样的很享受着被持器之人紧握。
而他比那些灵器同类们幸运的地方在于,他可以这么大面积地接触他看上的人,而他的不幸也在于,他有这么大面积的身体,都渴望去接触。
却碍于人类的礼节,只能发乎情止乎礼,他身而为器的那一面受不了完完全全的不接触。
金天机稍稍放松了下,下巴搁在他肩上,脸颊捧着白皙秀颀,连呼吸都变得格外荡漾。
“我可以这样抱着你说活吗?”他自认为很无耻地问。
陆形云也不是什么扭捏的人,这个无所谓,因为当时的情况,不难发现神子殿下反常。
“行,我的难处至少能说出来,说出来就没什么了,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可以说给我听一听吗?”
金天机感到难以启齿。
但难处好像是存在的。陆形云试着道:“也许我能替你解惑,如果解不了,我会当做没有听到过,下次再有人言行举止有所逾矩,我帮你对付。不过如果你实在不想说,那就不说,我以后也不会再问,可当你哪天想要倾述的时候,随时可以找我。”
金天机喜欢他说话的节奏,能感受到那份真心实意,如果迟早会开口,那么现在说其实也一样,他拧紧好看的眉,道:“我不喜欢听那些话,因为那些话就好像在提醒我,我的存在就是多余。”
陆形云轻轻地呼吸:“为什么会这样想?”
金天机道:“你可能不太明白,我可能也说不清楚。”
“可以说说看。”陆形云能理解那种状态。
金天机只是没办法把一切都说清楚,但能说出口的那一半却已经极难启齿:“我曾经很期待存在,可在我诞生之初,我听到过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很温柔地告诉我,我存在的意义,只为扼制一件神器,除此之外,我没有作用。”
“什么?”
“我对于天地无用,对世人无用,存在就只能造成破坏,永远找不到尊重我的伙伴。”
金天机道:“所以那个声音问我,我可能注定孤独,不被需要,直至消亡,就算这样,‘我’也还是要存在吗?”
陆形云听懂了,这个‘我’指的是自我意识本身:“这个声音是谁,是天道吗?”
在此之前,再没有比天道有声还要来得更具惊悚。
“大道无形,来的是个人,那个人……”金天机眼里露出痛苦之色,“实在不懂啊!”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去哪儿了?”陆形云按捺住愤怒。
神子殿下诞生之初,也就是至圣之器心灯诞生之时,所以究竟是谁?是炼器师吗?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不记得了,我不知道。”他甚至对初生第一眼所见之人有孺慕之情,可对方却很温柔地拒绝了他,甚至用无缺的逻辑告诉他,你不止不被我需要,世人也都不需要你。
“但那人也是从大陆的安定出发……”金天机破不了这个逻辑。
“没有人可以代表大陆代表天道,你是天地神灵,那人能比天地还高?为什么要听他的?”
陆形云道,“我不太喜欢这种从一开始就否定任何存在的说法,我绝对不认为这是一个中肯的意见或友好的询问,这话完全不是从积极的角度出发,所以无论语气多温柔,甚至就因为语气温柔而格外恶毒。”
无所不能的神子曾被狠狠摧毁过个人意志,在他诞生之初,在他还只是婴儿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