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是就是今日了。”顾国师颔首,郁宁把薯片一扔,起身就跟着顾国师往外走——因着郁宁假死的消息要秘而不宣,故而是顾国师亲自来叫他,国师府中的仆俾都被赶回了屋子里。顾国师手中提着一盏琉璃灯,与郁宁一道赶往了雾凇先生所居住的院子。
雾凇先生的房内只有梅先生还有诸飞星在。
诸飞星是前一刻才赶到的,他与雾凇也算是有几分交情,漏液自宫中赶到国师府来送雾凇先生一程。
几个月未见雾凇先生,雾凇先生的本是银白的发须皆化作了死气沉沉的灰白,发丝枯槁,光滑的脸上此刻已经被皱纹所堆积,完全符合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的象形。
但是雾凇先生精神尚!佳,脸色红润,靠坐在床榻上,和诸飞星他们有说有笑的,似乎对自己的状态完全不知情。他见郁宁进来了,讶然道:“怎么无声无息就回来了?”
“事情办完啦,我就回来了。”郁宁进门的时候有一瞬间发愣,随即神态自若的答了一句,边解了自己的披风挂到了椅背上,还给梅先生和诸飞星拱手见礼,末了才跑到雾凇先生床边上,状若无事的和雾凇先生说起一路的见闻来了:“先生,您是不知道,这一路可凶险了……我现下才知道什么叫灾场如地狱,当真是恐怖极了。”
雾凇先生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东西,见识过了也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郁宁给雾凇先生倒了一杯茶,又开始说起了自己之前炸堤坝的事儿,仿佛在和雾凇先生探讨一般:“……您说那金龙是怎么回事儿?我看着都有点发蒙,我真就什么都没干,它自个儿就做了……这世界当真有神仙不成?”
“问我师傅有什么意思?”郁宁故意模仿了一下顾国师的神态,道:“他肯定会说:自己去想!”
这神态着实是模仿得极像,雾凇先生看了看郁宁又看了看顾国师,忍不住轻笑了几声。郁宁见机就连忙问道:“先生您跟我说说呗?”
“不说了。”雾凇先生平和的说道:“时间不多了,再说下去我怕其他事情就来不及交代了。”
郁宁一怔:“……”
“我的一些财产法器之前也都交给了你,你记得要去取回来,没想到我一辈子清高,临死却要俗上一回……那算是我给你攒下的家当,有了那些,以后便不靠你师傅也是不愁吃穿。”雾凇先生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顾国师,顾国师啧了一声,道:“雾凇老!老狗,你挑拨个什么劲儿呢?”
雾凇先生眉目一动,十分真诚的说:“我挑拨什么你自然心里清楚。”
顾国师想要反唇相讥,话到嘴边到底还是没说,嗤了一声换了句话:“行了,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郁宁看向了顾国师,目光中有些不赞同,雾凇先生却道:“阿郁,这没什么……我自去岁就知道自己寿数已尽,能拖到今日已经侥天之幸了,如今临死能有友人相送,有徒儿送终,我也算是无憾了。”
“……你一路走好。”已知这一眼便是诀别,顾国师深深的看了一眼雾凇先生,留下了一句话,与梅先生携手出去了。
诸飞星也颔首:“就不多相送了……你若是嫌路上寂寞,再过十年,便能等到我。”
雾凇先生有些讶异的看了一眼诸飞星:“……你?”
“三弊五缺,我犯了‘鳏’和‘命’。”诸飞星说完这一句,便也出去了。
“阿郁。”雾凇先生低声唤了一声郁宁,将他唤了过来,他又打了个呵欠,随着胸中那长长的一口气吐出,他就像是被瞬间抽走了生机一般,瘫软了下去,仿佛连睁眼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一手,郁宁跪在床前,连忙上前握住,雾凇先生艰难的侧过脸看向了郁宁的方向,低声说:“我本来……还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没事,我听着呢。”郁宁笑了笑,鼻头涌上了一点酸涩,眼前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眨了眨眼睛,将那些水光掩去:“您慢慢说,我在呢。”
“你能赶回来,我着实是……是很高兴。”雾凇先生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突然道:“我有点想吃藕粉了……你不知道,这几!个月……她们都不让我吃……太医说吃多了……积食伤人……”
“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怕什么……积食?”
雾凇先生挣扎了一下,抬手指了指一旁的长塌,郁宁扭头看了一眼,雾凇先生常在那塌上看书,塌上有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一个一个小碗和一个青花瓷的罐子,郁宁连忙走过去打开罐子一看,里面果然是他送给雾凇先生的藕粉,但是此时只有薄薄的一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