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诸事

他这话问得突然,倒叫顾素未有些迷茫起来。

“臣妾愚钝,想来应是尚食奉御厨艺精妙,陛下才格外钟爱。”

顾素未自觉自己的回话应是没什么纰漏的,可她话音刚落,原本还带着笑意的楚子阑,唇边的弧度逐渐隐去。

她身后的知秋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紧握起,面上露了点焦急之色,却又无法出声提醒,只能暗自祈求着自家娘娘不要再说出什么话触怒了陛下。

知秋的表情顾素未自然看不见,她只见着了眼前的陛下不知怎的,笑意忽地敛去,眼神也变得幽深起来。

这样的神情让顾素未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应是有哪里引得陛下不快了,可她脑中思索了一圈,也没想明白究竟为何。

楚子阑见了她一副不解的模样,指尖紧了紧,也不说话,而是看了一旁的郑行一眼,郑行便忙着上前拿起汤匙盛了一碗爉肉羹,放在了宴几的边上,便又躬身退到了旁边。

看着精致瓷碗中诱人的爉肉羹片刻,楚子阑伸手端起,用小巧的匙子舀起一勺,接着在顾素未还未回过神时递至她跟前。

顾素未看着眼前的匙子很是一怔。

“你尝尝。”陛下虽面色不甚好,声音却还是带着三分温和。

意识到对方是在喂自己,顾素未惊愕地连着眨了好几下眼。

这殿内的宫人虽被遣出去了大半,可到底不是只有他们二人。再者,这样的举动,让顾素未十分别扭,因此她并不想听对方的,可她不动,陛下的手也就这样一直举着,似乎非要等到她吃为止。

殿内的空气凝滞了小半刻,最终还是顾素未败下了阵。

她稍稍凑上前,张口将匙子中的汤羹喝了下去。

待她将口中的汤羹咽下后再抬头,意外地发现陛下的脸色竟比方才好了许多。

楚子阑将手收回,接着也给自己舀了一勺汤羹喝了下去,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快得顾素未都来不及拦。

顾素未一句“那是臣妾用过的”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这爉肉羹,是当初朕昏迷醒来的那日你叫人送来的。”将手中瓷碗放下后,楚子阑看着她道,“朕还以为是你亲自吩咐他们做的这道汤羹,现在想来……”

现在想来,送汤羹是她吩咐的,但究竟送什么,只怕她根本不曾上心。

真狠心啊。

楚子阑看着她,幽深的双目中倒印出对方秀丽清雅的面容,和不自觉散发出的疏离气息。

无论过了多久,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这样。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了,却永远都触碰不到。

他的话没再说下去,顾素未却明白了一件事。那时陛下昏迷,她顺着知秋的话叫小厨房做吃的送去紫宸殿,原来送去的竟是这道爉肉羹。

难怪陛下方才面色不好了。

当知道自己的嫔妃送汤羹不过是敷衍时,换了谁,谁都会生气吧?

顾素未知道,这样的境况,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来挽回些,可她想了一轮,却始终开不了口。

只因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汤羹是她叫人送的,送的是什么她也确实不清楚,说多了反倒叫人觉得不过是替自己辩驳罢了。

于是她唇角动了好几回,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见她如此,楚子阑心中自嘲。

自己在期望什么呢?早该想到了,她不会解释的,毕竟她……

罢了。

轻捻指间,楚子阑压下心中的涩意。

“用膳罢。”

许是因着方才的事情,整个用膳期间,两人都没再说一句话。

及至两人用完后,宫人内侍进来将菜肴一一撤下后,陛下才道:“你们都退下,朕同贵嫔单独待会儿。”

郑行和知秋,还有殿内旁的宫人低声应诺后便慢慢退了出来。

“哎唷。”待离了殿门有些距离后,郑行才苦着脸开口道,“知秋姑娘,这贵嫔娘娘怎的对陛下这般不上心?连当初送去紫宸殿的是什么都不清楚,你可知晓那时陛下因着顾贵嫔的爉肉羹生了多大的怒,又发落了多少人吗?”

知秋听后愣了愣:“大人,不是说御前和尚食局的人做事不尽心才罚的吗,怎么又跟我家娘娘有关了?”

郑行“唉”了一声:“正是因着陛下知晓了尚食局的人将贵嫔的爉肉羹压下不报,反而送了旁人的上去,陛下才发怒的,可……”他看了看紧闭着的殿门,“可谁想到贵嫔娘娘她,唉!”

知秋这下慌了:“大人,陛下方才瞧着脸色不好,别是要因此恼了娘娘吧?”

郑行摇着头叹气,不再说话。

知秋见他不再理自己,也无它法,只得满心紧张地看着殿门。

殿外的知秋担心着顾素未,殿内的顾素未的境遇却没她想得那样糟糕。

两人依旧同方才用膳那样坐着,只是楚子阑看着顾素未,顾素未却微低着头。

好一会儿后,楚子阑才道:“殿中省来人回话说你先前派了人去尚食局?”

“是。”顾素未轻点下头,“陛下是第一次来踏灵殿,臣妾怕小厨房做的菜肴不合陛下的口味,故而叫了人去问明陛下近来的喜好。”

“你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楚子阑差点就这样说了,可他隐在袖中的手握了握,最终忍了下来。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

她能叫人打听自己的喜好,已是他从前不敢奢望的,一定不能着急。

轻吐出口气,楚子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冬至夜宴的事,宫正司已经查出结果了。”他道,“此事确是赵采女一人为主谋,朕已经将她降位承衣,着迁至珑萃殿了。”

顾素未听后有些讶异地抬起头。

珑萃殿是一处散号宫嫔聚居的宫殿,承衣说是天子宫嫔,真论起来,也只是比宫人稍好些,不必做些杂事罢了。因而承衣只能一同住在珑萃殿中,就连伺候的宫人都是和旁人共享,若是有什么事伺候的宫人来不及做,便只能自己动手了。

历来受封承衣的不过是些出身低微的,又或者哪位宫人一朝得了天子宠幸。因着品轶都没有,除去冬至、元正这样的阖宫夜宴,旁的宴会她们都没有出席资格,所以极少有哪位承衣还能熬出头的。

陛下登基近十年,也不过出了一位冉宝林罢了。

顾素未以为,冬至那晚,陛下将赵千柔降为采女便已是给对方的惩戒了,未料到过了这些日子竟直接再降了一等,这比之曲娇被废为庶人也没差多少了。

“怎的?觉得朕罚得重了?”

“不……”顾素未说一个字后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前世的赵千柔是害得她苦熬三年最终香消玉殒的罪魁祸首,顾素未不是什么胡乱发善心之人。原本她想着这一世只要自己避免和赵千柔穿同色衣裳,避开致命之劫便罢了,横竖害了自己的是上一世的人,不是这世的。可她未曾想到,今生即便自己有心躲避,赵千柔还是找上了她。

陛下将赵千柔降为采女时,顾素未并未有什么感觉。在她看来,既想着害人,就要有承担事情败露后被惩戒的打算。只是她不明白,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在她的印象中,赵千柔在陛下跟前都很拔尖,可自殿选前陛下昏迷后,赵千柔就突然失了圣心。顾素未不止一次听知秋提到,说赵婕妤去紫宸殿求见被挡回来,送去的东西陛下也再不用。

冬至夜宴那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陛下一点儿不信赵千柔,当一步步诱得绿茵反口后,马上就定了赵千柔的罪,将其降位。后来虽说不会冤了好人,叫宫正司继续彻查,可这么些天过去了,查出来的结果和当天夜里无异不说,陛下还再次降赵采女为承衣,摆明了再也不想见着她。

既宫正司查出的结果与当夜一样,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次降位?

这一点令顾素未实在不明。

“别想了。”见她蹙眉的模样,楚子阑便知道她又在自己胡思乱想了,于是出声道,“只是降位已然是便宜了她,赵千柔害得你……”他说着顿了顿,方才续道,“既出手害人,一应后果就要自己承担。朕说这个事情只是为了让你知晓罢了,不是叫你为了此事思来想去的。”

“臣妾知道了。”顾素未轻声应道。

看着她这副垂眸乖顺的模样,楚子阑喉头动了动,眼眸愈发幽深。

“方才的晚膳,你吃饱了么?”

“?”顾素未懵了一瞬,随即回道,“臣妾饱了。”

楚子阑袖中的手微微张合,开口的声音带着些喑哑:“既如此,那沐浴就寝罢。”

顾素未羽睫猛地一颤,这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晚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