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嬷嬷的话,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代的百姓,能穿得起细布的已经算是富裕人家,平日里不是进铺子,绸缎之类见都见不到,哪儿舍得拿来做绢花?
就连陈嬷嬷这个服侍过迎春六年,也算是见过好东西的人,听说要用好料子做绢花还是这个反应,谁知道这些东西拿到庄子上的时候,那些从来没见过的女人们,是不是敢动手裁剪呢?
“其实姑娘们有好些衣裳,没上身两回便小了,又不好给人,只好白在库房里放着。”云淡见自家姑娘犯愁,说出了自己的主意。
迎春与夏金桂都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她们两个从小分份例都是一样的,每月有四身衣裳,去别家做客另做的还不算在内。
小孩子长的快,云淡刚才说的轻了,两个人的衣柜里,有好些衣裳根本是连上身都没上过,便小了没法穿。丫头们又都比她们大,小的衣裳也没人可赏,可不就放在库房里堆灰?
现在正好拿出来,算是废物利用了,这样就不会有人说是浪费了吧。
说做便做,迎春与夏金桂让人把自己的以前衣裳找出来,看的陈嬷嬷只念佛:这样的好衣裳,便是送到当铺里也是一笔银子,好好的就要绞了做绢花,真是可惜了的。
不过陈嬷嬷知道,不管是自家主子还是夏家太太,宁愿把这些衣裳绞了,也不会拿了姑娘们的衣裳去当,只好眼睁睁看着小丫头跟婆子们把衣裳给绞成几截。
这也是迎春与夏金桂想出来的法子,怕的是不绞开的话,东西拿起庄子里,有人偷藏起来,若是在别处见到她们的衣裳,可就不好说清楚了。
就这陈嬷嬷把东西带回庄子的时候,那些女人们也是一边念佛一边不舍得继续下剪子。好在陈嬷嬷现在在她们面前还是有威严的,她特意把一件衣裳的几截分给不同的人,并规定这些人只能聚在一起做绢花,全程自己都陪着盯着,生怕姑娘们担心的事情发生。
第一批装着绢花的小筐子、小蓝子送到巧葛坊的时候,离过年还只剩下不到半个月的光景,虽然东西做的很精巧,可是看的人多,问的人也不少,买的人却寥寥无几。
听
到这种情况的迎春与夏金桂都觉得不可思议——样品她们都见过,那些女人们的手比她们想象中的巧,她们自己都各留下一个玩儿,怎么别人就不肯买呢?
刘太太是收到两个孩子送她的花蓝的,过来跟张翠花说话的时候,见她们为这个烦恼不由得好笑:“说你们不知疾苦你们还不信。也不想想南北城那样的地方,吃饱饭都难,哪个有闲钱买这样细巧玩意儿。”
夏金桂的些不服气:“可是明月绣铺的绣品,在南城也卖的好好的。”
刘太太见张翠花不说话,知道她这是要把这个人情送到自己头上,笑得更加欢快了几分:“眼看着要过年了,便是南城的大姑娘小媳妇辛苦了一年,跟家里撒个娇要个新样子,家里咬咬牙也就买了——好歹那是个能用的物件。”
“可是这样的小巧花蓝,只能看不能用,要的价钱还不低,可不就没人买呗。”
“那不是白辛苦了。”迎春也有些烦恼。
刘太太是见不得自己看好的儿媳妇烦闷的,拍拍她的手道:“好姑娘,你这么聪明,怎么倒当局者迷了。南北城的人觉得中看不中用,可是东西城的人,有银子要新鲜的人一抓一大把。”
对呀,迎春与夏金桂两个对视一眼,双双起身向长辈们行礼便匆匆出门,让人把那些小花蓝都拿到了霁月坊的铺子里。
三十几个花蓝,没用两天的时间都卖光了不说,特意定高的价钱,也没有人讲价,让迎春与夏金桂两个信心大增,不停的催着陈嬷嬷督促庄里赶工,在年前又卖了两批才收手。
看着两个小丫头每天似模似样的清库存、算盈余,张翠花与夏太太都随着她们。就连腊月二十七的时候,两个人特意去了一次庄子里,把赚的银子分给庄子里的人,也没拦一下。
现在两位姑娘出门,安全问题并不用张翠花担心:
自从开始下雪起,顺天府的衙役们便发现一个问题,往年一下雪就会出现的路倒,今年路倒虽然还有,却比往年少了不少,而且只有一个是女人,跟往年路倒大部分都是女人相比,差别可是太大了。
难道是女乞丐们今年都抗冻了?顺天府的衙役们当成一件趣事讲给师爷听,师爷却
是敏锐的,马上报给了府尹——在天子脚下路倒减少,很可以算到顺天府尹的政绩里头,师爷很是奉承了顺天府尹一番。
顺天府尹还怕师爷晃点自己,另外派人查了一下,居然跟师爷说的一丝不差。这就让府尹不得不查一下原由,免得将来上司问起的时候,自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查之下发现,本以为是买个名声的霁月坊三位老板,不光把那些女乞丐们给收容到庄子里了,还一直养到了现在,那些女乞丐再也没在城里出现过。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虽然说皇帝也有三门穷亲戚,可是天子脚下的乞丐过多,总是显得顺天府治理无能。现在女乞丐不见踪影,岂不是说他顺天府治理有功!
所以顺天府尹早就吩咐衙役们,不得到霁月坊骚扰,更不得找那三家的麻烦。不光不能找麻烦,看到别人找他们的麻烦,衙役们还得主动上前替他们排忧解难。
这样吩咐的好处是,只要看到三家的马车,不光衙役们要保护一二,就是一些地痞们也不敢为难——能在京里安稳做地痞的都与顺天府的衙役们有些勾连,衙役们都不敢惹的人,他们又哪敢惹?
府尹可不是做了好事不留名的人,他让人将此事告诉了刘老爷,也是向霁月坊施压,免得三位老板只是一时兴起,过些日子又把那些女乞丐赶出来的意思。
刘太太自是把顺天府衙役们维护着霁月坊跟三家的事儿告诉了张翠花与夏太太,现在三家人出行,带有人都少了些。以至后来张翠花每每想到自己太过托大,没有拦着迎春去庄子,都不由得后悔,却已经于事无补。
毕竟是给人发银子发东西,迎春她们在庄子里办事行顺利,回城的时间也不晚,到城门的时候还没到午时。两个小姑娘都知道,今日之后,不光庄子里的人,就是她们自己也可以休息几日。
虽然开铺子的成果不错,那些原本无家可归的女人今年可以过一个好年,让迎春与夏金桂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之感。可是两位娇养的小姑娘,如此长时间操心一件事,还是有些精神疲惫,很期盼着可以休息玩耍放松几日的。
带着这种放松的心情,夏金桂这车坐的就不老
实,不时的掀开车窗帘子看看窗外的景致,还要跟迎春品评几句,就算是迎春几次提醒她也没收敛多少。
不想在城门口,却让一行纨绔子弟看了去。
纨绔子弟嘛,自然浮浪些,见到不过是两个小姑娘带人坐车,觉得是可以调戏两句的,言语上很是轻浮。夏金桂是个一个不肯吃亏的,隔着车帘子非得让跟着的人去与那些人理论,哪理论得出个输赢?不过是换来更让人生气的嘲讽。
迎春见不是事儿,只好催人快些赶车回府,希望自己息事宁人,这些人无趣也就散了。谁知道这些纨绔子弟本就是无事找事,见马车要走,哪里肯放,让自己的从人围上,非得说迎春与夏金桂辱骂了他们,要让两位姑娘下车给他们道歉。
迎春与夏金桂便是年纪小,也是娇养出来的闺阁女儿,哪能见他们这些外男?两个人自是不肯下车,并打发人回府报信。
双方谁也不肯相让,一大堆人堵在城门口不远的地方,引得更多的人来围观。夏金桂这时已经怕起来了,不停的问迎春:“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迎春心里也没什么底,只能咬着牙告诉自己不能慌,还安慰夏金桂:“光天化日的,他们不敢怎么样。”与夏金桂交握在一起的手却在微微颤抖,只盼着家里快些来人。
正乱着,听到一个男声高喊:“薛蟠、冯子英,你们这是又要捉弄谁?”
纨绔里被叫到名字的两个人听了,暂时不再与夏金桂带的人纠缠,四下看是谁叫自己,看清来人后没一个回话的,那道男声却已经近了:“圣人虽然封笔了,顺天府的衙役们可都没歇着呢,你们不怕再让家里去顺天府领人?”
“琏二哥。”另一个男声传来:“不过是两个丫头太过无理,我们想要讨个公道,这事儿顺天府就算是管,也是管她们顶撞在先吧。”
起头的男声语里含笑:“她们顶撞你什么了,我还没听说一个皇商人家,倒怕别人顶撞的。再说这霁月坊今年救助了多少乞丐,替顺天府分了忧,府尹大人来了,也会给些面子。”
又是一个带着鄙夷的男声响起:“不过是几个娘们,难道与顺天府尹有一腿,顺天府尹愿意管这样的闲事
?”
“胡说。”
“放屁。”
“信口雌黄!”
迎春、夏金桂跟头一个男声一起骂出声来。迎春听到那人辱及母亲,顾不得自己不该出头露面,向着车个的仆人厉声喝道:“去顺天府,请府尹大人自证清白!”
头一个男声则道:“姑娘稍安勿燥,我刚才已经让人去请府尹大人了,马上府尹大人就会来了。”说完又高声道:
“冯紫英,人都说你尚侠好义,谁知道开口便污人清白。京里百姓谁不知道,霁月坊几位老板,资助了南北城多少无家可归的女人,让她们不至冻饿而死。这样积德行善之人,府尹大人心怀感佩照顾一二,怎么到你口内竟如此龌龊!”
那个叫冯紫英的冷笑道:“不过是沽名钓誉罢了,也值得你琏二爷如此替他们宣扬。难道你也……”
迎春在车内高声道:“人都说言由心生,所见如所思。自己心里龌龊、一肚子男盗女娼,才看别人都不清白。”
“说的好。”一个陌生的男声高声赞好。仆人在车外低低向车内的迎春与夏金桂禀报道:“姑娘,府尹大人到了。”
迎春与夏金桂听说府尹大人到了,戴上帏帽下车向着府尹大人行礼后,不说自己姐妹被纨绔骚扰之事,只求府尹大人给自家母亲做主,为霁月坊做主,请求府尹惩治这些污陷他人清白的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