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向前,一个留守。
谁也没回头。
梅城里,相好的知交在街头巷尾重逢,大笑着相拥,妻子与丈夫在门口执手,即又笑又哭地往里走,老人拄着拐杖,半真半假地埋怨,小孩子们又笑又闹……到处都在上演欢欢喜喜的重逢,唯独老胡同里,早粥铺外一孤零零的脚印在雪地上渐渐远,很快就被雪覆盖了。
木门“嘎吱”开了。
胡老妪一手拉住小孙女,一手推开木门。
她老了,又聋又哑,最近年都靠孙女做她的耳朵和嘴巴。孙女年纪太小,很情都还不懂。一老一小站在石阶上,望着只剩一个人的少年,小孙女仰头看奶奶,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神君俯身,一块金锭放到还算完好的木椅上。
“抱歉”。
他低低地说,然起身,也走进了风雪中。
“伞!您的伞!您的伞落了!”
小丫头松开奶奶的衣角,嗒嗒跑石阶,抱起靠在石阶旁的油纸伞,大声喊。
神君没有回头。他没有撑伞,也没有黑氅的帽子拉起罩上,雪花很快就沾满了他的头发。远处,天池山的红梅被大雪模糊许,今天山顶的雾也比往常大了许,巍峨的天池山一刹苍然。
神君也走远了。
他的背影单薄得好像随时要倒,可他依旧在向前走。
白雪老山头,旧友作新仇。
……………………………
城祝司的冬至钟声一停,城中家家户户全都忙活起来了。在梅城,基本上,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有一株苍苍然的老梅树。今天是冬至,也是梅城人一年里最重要的“请龙剪”的时节。
所谓的“龙剪”,其就是一把由飞龙收尾交缠成手柄的银色大剪刀。
相传,很久以前,有银色的飞龙衔着梅花路过。
银色的飞龙见山顶有一片湖,碧蓝得像天空的镜子,就停来在湖中休息。飞龙喜欢里,就松口让梅花落。从龙口中落的梅枝化为天池山顶的红梅林,那是由整座城人一起供奉的梅母,散落的花瓣化为山脚各色各样的梅树,那是各家各户分别供奉的神梅。
来人们照顾梅神,替梅神修剪病老枝干时用的剪刀铸造成飞龙的形状,以纪念当初衔梅而来的飞龙。
“站好站好!别乱跑!”
妇人捧着温热的水出来,呵斥顽皮的孩子。
“过来洗手!”
平素再怎么溺爱孩子的母亲到个时候也严厉得眼里容不沙子,孩子们“哦”了一声,老老地过来,在母亲的监督,一丝不苟地洗干净手。不仅是孩子,所有人都过来,把手洗净。
净手之,最年长的老人带头,点燃香,恭恭敬敬地给院子中神梅敬上三柱香。
“梅神至景甲年起,护我柳家,至今已有两百六十二年……”
最年迈的爷爷在儿子的搀扶,一句一句地给子孙们讲述梅神庇护家族的历史,细数其中一桩桩庇护之,一件件恩赐之物,絮絮地叮嘱孙儿,不可使明火近神梅,不可使铁石倚神梅,平素要留意,见虫必捉,见啄木之鸟,必立刻驱逐。
最,老人清嗓高声道:
“——请龙剪!”
立刻就有子辈中,由老祖父亲点的,最细心最熟知梅性的剪人出来,净手三回,掀开庭中正案上的托盘,请出代代相传的银龙剪。双手持剪,在兄弟们扶梯的帮助上,登上梅树,仔细小心地给神梅修理旧枝。
“龙梅剪呀清旧霉,旧去新来呀,春来好发枝丫……”
女人们拍起手,足尖点地,轻轻地哼唱起曲调温婉的谣。
“春来好发枝丫……一岁一新芽……”
老人拄拐,监督孩子们认真习父亲们是怎么照顾梅神的,见哪个不认真,就抽棍子冷不丁打一。孩子挨了揍,一缩脖子,不敢再分心。以,他们的父亲像爷爷一样老了,就该由他们接过代代相传的银龙剪,去照顾院子里的神梅。
梅花瓣纷纷扬扬。
落了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身。
是梅神,在轻轻笑呀。
“……梅神笑啦!梅神笑啦!”
孩子们鼓掌,欢欢喜喜地跑上前,从父亲叔伯手中接过请来的梅神旧枝。
它们被放进一早就准备好的大瓷碟里,由一家之的爷爷亲自选出最好的一枝,插/进花瓶里。花瓶被端进屋中,与三两颗红彤彤的苹果,一二串火红的爆竹摆放在一起。孩子们又唱起了梅城的《十喜歌》。
一次,末尾唱的是:
“九九消寒,岁岁平安。”
遥远的御兽宗,大雪满山。
山门上,一颗巨大而美丽的银龙龙首高高悬着,只剩两个黑洞的眼睛仍在望向天空的白云。它的龙角有一眼数不清的枝丫,就像一片小小的森林。积雪落在龙角上,堆起很高才落。有毛茸茸的鸟儿飞起飞落,叽叽喳喳。
……神君呀。
阿绒长大啦。
……………………………………
仇薄灯在胡同里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许该回天池山,去继续算未尽的星表,也许该去问一陆净和不渡,招魔引查得怎么样了,又或者也许该去……该去哪里呢?
哪里都不能去。
他只好一直一直向前走。
“……九九消寒,岁岁平安,”耳边是院墙内,家家户户都在唱的祝福歌谣,“岁岁平安。”
岁岁平安。
都会平安长大。
仇薄灯不想听个声音,可歌声无处不在。
最,他停了来,背抵住冰冷的石墙,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向滑落。血衣黑发的年轻男子忽然凭空出现在小巷中,垂着眼,一言不发地揽住他。仇薄灯知道,刚刚的让他生气了。
仇薄灯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力气。
他只能偏头,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阿洛,你听,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