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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变故是突然发生的。

“我记得那一日突然下了暴雨,我们暂居的窝棚根本不能避雨,只得缩在角落里等雨过去,就在这时外面突然闹了起来,有人开始发疯,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刀到处伤人。”

在当时的情景之下,但凡软弱些的人都会被逼疯。

“当时我被娘亲和哥哥护在后面,看不清外面的乱局,只知道爹爹被那疯子刺了一刀,伤到了要害。”

姚珍珠声音很轻,却压抑着苦涩的痛。

“那样的时候,没有大夫没有药,”姚珍珠脚步略顿住,随即又往前走,“雨停之后,我们一起埋葬了爹爹。”

中间所有的煎熬和苦楚,她都没说,李宿知道,这是她心底里的心伤,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可那一字字,一声声,都能让人心中刺痛,眼底发热。

姚珍珠深吸口气,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此刻,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湖边。

微风吹拂,湖水荡漾,鱼儿欢畅。

这大好天光,朗朗乾坤,却无法弥补每个人心底里的伤。

就在李宿以为姚珍珠要说不下去的时候,她却再度开口了。

“爹爹走之后,日子就越发艰难了,我娘没办法,只能让哥哥看着我和弟弟,四处寻吃的。”

可当时的青州,几乎没有能吃的东西了。

“我们吃光了树皮,又开始吃干草,干草比树皮还难吃,吃了晚上总是胃痛,后来,窝棚四周开始有人吃观音土。”

李宿狠狠皱起眉头:“那不能吃。”

谁都知道观音土不能吃,那东西吃的时候确实可以缓解饥饿,可一旦吃下去,却无论如何排不出来,最后会腹胀而死。

那种痛苦,比饿死还要可怕。

“但凡有别的办法,也没人会吃那个。”

说是观音土,可观音在何处?

凡人渡劫,地狱降世,民不聊生。

佛说普度众生,度的又是谁呢?

“当时弟弟饿,哭着闹着要吃,我娘还打了他一顿,”姚珍珠声音越发低沉,“大人或许还能勉强苟活,孩子吃了只有死路一条,我知道我娘找东西不容易,就经常趁她出去寻食物的时候领着弟弟一起去地里挖草根吃。”

可草根哪里能挖到?

那一年的青州,就连地里的蚂蚱都被人吃光了,不用说草根,草籽都没留下。

到了洪恩二十五年,青州逐渐安稳下来,庄稼地里连杂草都没有。

“就这么熬着熬着,我们三个孩子还勉强能吃点东西,可我娘就不行了。”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我娘把食物都让给我们兄妹,她自己整日饿着,饿到最后反而吃不下任何东西。”

“她就这么饿死了。”

李宿呼吸一窒,心口发紧,莫名的疼痛控制了他的心,也刺入他的脑海中。

诉说着没有眼泪,可倾听者却满心痛苦。

姚珍珠深吸口气,缓了好久才道:“母亲过世之后,我们兄妹三人就跟着流民一起到处找食物,可流民的队伍太乱了,走着走着弟弟就不见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在那样的乱世里,几乎不可能活下来。

姚珍珠道:“后来哥哥才跟我说,弟弟不是不见了,而是偷偷吃了观音土没撑过去。”

她年仅十三岁的兄长,为了怕妹妹难过,便偷偷埋葬了死去的幺弟。

只是后来看姚珍珠一直想寻找弟弟,才把真相告诉了她。

姚珍珠道:“最后就剩下我跟哥哥了。”

兄妹两个人就这么一路颠沛流离,从夏日走到了秋日,转眼树叶枯黄,冬日就在一阵又一阵的寒风里到来。

姚珍珠缓缓握住自己的手,似乎要给自己一些温暖,也给自己多一点的力量。

“虽然我还是饿,虽然还是没有食物,但至少兄妹俩都还在,哥哥不肯放弃我,我也不想放弃他。”

兄妹两个相依为命,都怕对方因为自己的离去而无法存活,所以全都咬牙撑着。

“如果一直这么过下去,倒也不算太难。只是突然有一日,一伙人冲入了流民中,嚷嚷了好些难听的话,我当时身子发虚,昏昏沉沉,没听清楚。”

“我,我根本不知道那一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我再醒来时,哥哥便已经不见了。”

直到说到这里,姚珍珠才哽咽出声:“同村的婶娘见我着急,便给了我一小块草根,让我嚼着吃,说我哥哥跟人去当长工,赚了钱再来接我。”

姚珍珠低声道:“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我,那一日肯定发生了什么意外,哥哥了解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放弃自己。”

“从此,我就再没有哥哥的下落,”姚珍珠道,“我跟着流民们蹒跚而行,强撑着活到了隆冬时节,恰好青州解禁,附近的省府正在选宫女,我便去自卖自身了。”

姚珍珠说到这里,抬头看向李宿:“我说完了。”

她的故事说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

因为一场天降横祸,她幸福的童年时光就此夭折,紧接着降临在她身上的,只有无尽的灾难。

这些事一直深埋在她心底,那一道道伤口似乎早就愈合,却偷偷在平坦的表面之下溃烂。

姚珍珠不停歇的噩梦,生病时的呓语,无不在诉说着她依旧未曾忘怀当年的痛苦。

她用开朗、乐观和勇敢武装自己,在这一层光鲜亮丽的外衣之下,她依旧是当年那个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的小女儿。

孤苦无依,满目疮痍。

所以她总是饿,总是想吃,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吃饱。

那是永远也治不好的心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