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霖去卫生间转了?一圈回来,再进会场时,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陆以?尧。他端着酒杯,站在中间的空地上与人交谈,周围还?有一些人也在这样应酬交际,陆以?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不自然——但,与他说话的是张北辰。
从冉霖的角度,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也看不清大半个身子背对门口的张北辰的表情?,只能看见陆以?尧脸上淡淡的,连惯常的礼貌浅笑都没有,但也同样没有皱眉或者厌恶,只是淡然,平静,带一点点疏离。
仿佛有感应般,陆以?尧抬眼,与他四目相对。
下一秒,陆以?尧轻摇一下头。
陆以?尧的动作很轻,如果不是冉霖一直盯着他,怕也要错过。冉霖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阻止自己?这时候过去,虽然对于张北辰来说,“冉霖过来和陆以?尧打招呼”这件事没什?么奇怪,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三人打了?照面,还?要再来一遍寒暄,大家都不痛快,没必要。
冉霖叹口气,很想告诉陆以?尧,他已经和张北辰“寒暄”过了?,该闹的不愉快也都闹完了?。而且说实话,从丁铠那?里知道张北辰跟了?那?个什?么秦总,冉霖心里还?是挺堵得慌的,虽然那?是张北辰自己?的选择,或许人家根本不需要他们?这些外人来操心,但毕竟曾是朋友……
“冉霖——”尽管陆以?尧的动作很轻微,却还?是被张北辰捕捉到了?,转过头的他一眼就看见了?冉霖,热情?挥手召唤。
他的声音很大,虽然不至于震慑全场,可在大家都低语交谈的氛围里,这样一嗓子,就显得尤为?突兀,生生将轻松慵懒的背景音乐刺破一道缺口。
好在他只喊了?这两个字,没再变本加厉。
冉霖忙对着看过来的宾客歉意笑笑,同时快步走?过去,以?免动作慢了?对方再生出事端。
陆以?尧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显然对张北辰的莽撞举动不太满,但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待冉霖走?到跟前,已很自然开口:“他说你也在,我还?纳闷儿怎么看遍全场也没找着你。”
“我刚才去洗手间了?。”冉霖没有刻意和陆以?尧装生疏,相反,用?老朋友的语气道,“你不是在上海录节目吗?”
“难得被邀请,就是再忙也得过来,”陆以?尧说着轻叹口气,“可惜还?是迟到了?,没赶上开场。”
“不愧是三天两头就聚一聚的好朋友,连陆老师的行程都这么清楚。”张北辰扯了?扯嘴角,带着笑意的话听不真切究竟是调侃还?是嘲讽。
陆以?尧没接话,而是仔细打量张北辰。
从和冉霖通完话没两分钟就被这人缠上开始,他就觉得对方的状态有点奇怪,以?往甭管心里如何,大家面上总还?能保持虚假的和气,然而今天的张北辰说话不阴不阳,感觉句句都奔着挑事儿去的,陆以?尧不知道这人究竟要干嘛。
冉霖听得出张北辰的嘲讽,但也听得出只是单纯的酸,而没有怀疑他和陆以?尧的关系,毕竟前两天他们?四个聚会的事情?满世界都知道,他要是这时候和陆以?尧装好久没见,才奇怪。
思及此,他便又开口多说两句,以?便陆以?尧更清楚眼下的情?况:“你没来之前,我们?已经在那?边聊了?一会儿了?。”
话是对着陆以?尧说的,这个“我们?”自然就指他和张北辰。
陆以?尧了?然,正想接话头问一些无关痛痒的,比如都聊了?什?么啊之类,却被张北辰抢了?先?——
“还?有丁铠丁总,”张北辰说着,下巴往仍然坐在远处的丁铠那?里扬一扬,“我们?三个聊了?很久,丁总很欣赏冉霖。”
“三个”,“很”,张北辰刻意加重的发音让一句话听起来深意满满。
陆以?尧持续了?半个晚上的好心情?,终于在这一刻,被张北辰彻底弄没了?。不想再虚与委蛇,陆以?尧看了?眼角落的僻静处,道:“去那?边吧,安静,我们?好好聊聊。”
冉霖不明白张北辰今天抽的什?么风,又或者刚刚被丁铠当面揭出和秦总的关系,让他恼羞成怒,总之眼下对方就是“我不痛快你们?也别想痛快”的架势。
陆以?尧应该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想着既然脱不了?身,总要离开会场中心这样招摇的地带,选个不那?么扎眼的地方。
今天可能是个黄道吉日,冉霖想,宜交心,宜摊牌。
没等回应,陆以?尧说完便径自往那?处没人的角落里走?。
张北辰愣了?两秒,才无所谓地耸耸肩,跟上。
冉霖走?在最后,心情?复杂。
外人看,或许他们?三个就是在酒会偶遇的老友,于是乐颠颠找个角落聚着私聊。
个中一言难尽的滋味,只有他们?自己?懂。
去往角落的路上,冉霖拿过来三杯香槟,清澈的佳酿盛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中,细碎气泡从杯底欢快往上窜,赏心悦目。
待到落座,他把三杯酒放到矮桌面上,酒杯依次摆到每个人面前。
香槟酒总是和节日、庆祝这样的词联系起来,似乎只要喝香槟,就代表着欢乐时光。他不知道今天过后,他们?与张北辰的关系会变得怎样,但内心深处,仍然希望可以?彼此碰杯,好聚好散。
“谢谢。”张北辰是第一个拿起酒杯的,轻轻喝一口,嘴角勾起,淡淡看着冉霖道,“你就是这点最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面对多讨厌的人,你的姿态都很好看,不让自己?难堪,也不让别人难堪……”
“但是——”张北辰放下酒杯,杯底在火烧石的桌面上磕出清脆声响,“做太过就虚伪了?。”
冉霖可以?在投资人的饭局上游刃有余,却没多少经验来应对这样的尖锐刻薄,他直觉自己?和张北辰存在认知上的偏差,但具体症结在哪里,他一时又找不出来。
张北辰不喜欢看对方脸上的无辜,那?会让他更像一个恶人。
这个位置选得很好,偏僻,安静,连光线都略暗,适合说些不中听的实话:“丁铠已经把老秦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可以?看不起我,嘲笑我,讽刺我,我都接着,哪一种反应都比你现在这种假装没听过的虚伪至极,好太多。”
冉霖无言以?对。
当两个人对同一件事的认知偏差太多,沟通好像都无从下手了?。
陆以?尧听出来张北辰这就是不打算让双方关系维持最后一丝体面了?,但他没听懂控诉的内容,抛开说冉霖虚伪那?种歪到天际的言论不讲……
“老秦是谁?”三个人的对话,出来第四个名?字,陆以?尧有点懵逼。
冉霖不知道该怎么给陆以?尧解释,尤其当着张北辰的面,索性道:“不重要。”
陆以?尧黑线,不重要能让张北辰狼狈成现在这样?
张北辰的话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再收不住:“《薄荷绿》你一直耿耿于怀吧,签约当天被截胡,你还?能和我做朋友?不,早就不是朋友了?。《落花一剑》你拿到方闲,是不是很开心,开心到直接给我发信息炫耀。对,是我自己?蠢,等不及签了?别的戏,你既然清楚是怎么捡漏拿到这个角色的,就应该闷声低调,发信息告诉我是想干嘛?非要我恭喜你才行?好,那?我恭喜你,你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去拍了?,我这个朋友还?不算够意思?”
一连串说太多,张北辰缓口气,带着冷笑刚要继续,却被陆以?尧打断——
“如果你真拿冉霖当朋友,就不会在被爆出同性密照的时候,拿他当挡箭牌。”
陆以?尧说的是“他”,不是“我们?”,以?至于张北辰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当下眯起眼睛,声音沉下来:“你们?知道?”
张北辰问得没头没尾,陆以?尧却答得清晰明白:“当时就知道了?,你和你的经纪人做得太明显,不够高端。”
张北辰看向冉霖,挑眉:“你也知道?”
冉霖没言语,算是默认。
张北辰低笑出声,带着讥讽:“看,这就是我说的,明明什?么都知道,还?和我装傻。”说着他转向冉霖,轻嘲地问,“看着我傻逼似在那?表演,你是不是特过瘾,特爽。”
冉霖终于出声,可莫名?地,哑得厉害:“我一直都在等你和我解释,哪怕只是一句对不起。”
“为?什?么要我道歉,”张北辰一脸不解地看着他,不是假装,是真的不解,“别总一副我多对不起你,你多以?德报怨的样子。你这一路怎么走?过来的,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你能比我干净多少?”
“张北辰,”陆以?尧沉声叫了?他的名?字,很低,但很严肃,“差不多行了?。”
“陆老师你是不是傻,”张北辰莫名?其妙地看着极力维护冉霖的陆以?尧,这个疑问从漂流记开始,一直在他心头盘旋到现在,“冉霖怎么就突然红了?,突然上了?漂流记,那?是蹭你热度抱你大腿,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
陆以?尧没接话,只定定看着张北辰,一针见血地问了?六个字:“和你有关系吗?”
张北辰愣住,好半晌,乐了?:“对,和我没关系……”说着话锋一转,也目不转睛看陆以?尧,“但是和你有关系啊。你知不知道,他是GAY?”
陆以?尧咻地眯了?下眼睛,极快,极危险。
冉霖微微变了?脸色,他没料到张北辰会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且不说他根本没和张北辰承认过自己?是弯的,就算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就这么在公众场合说出来,张北辰不怕他用?秦总的事情?报复吗,闹开了?对彼此有什?么好处?
还?是说张北辰已经不是恼羞成怒,而是打算破罐破摔了??
张北辰敏锐捕捉到了?对面两个人的情?绪波动,冉霖波动正常,可陆以?尧的波动……
虽然稍纵即逝,但也足够让他意外:“陆老师你不是吧,别告诉我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陆以?尧语气平静,听不出任何动摇,“与其造谣别人,不如修行自己?。”
“我真佩服他,不,我羡慕他,”张北辰悠哉叹息,“蹭热度都能蹭出真感情?,这可以?开课教学了?。”
陆以?尧起身,一刻都不想再多留。
张北辰现在不正常,根本不是一个能好好说话的样子,虽然他不知道对方究竟怎么了?,但直觉告诉他,还?是远离为?妙。再待下去,就算张北辰不做什?么,陆以?尧都没信心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
不料陆以?尧一起身,张北辰也跟着站起来,仿佛知道再晚说几秒对方就要撤了?,于是忙不迭开口:“刚才你没来的时候,丁铠已经带着他把全场大佬都认识完了?。你还?傻了?吧唧当他自强不息艰苦奋斗呢,他指不定和丁铠干过多少回了?……”
陆以?尧已经警告过自己?,不要被激怒,因?为?张北辰句句都是带着挑衅来的,好像不打一架不痛快。
可难听的话,确实比刀子还?伤人,理智上他知道不应该,本能上却压不住火。拳头几乎带着自主意识往张北辰那?边招呼……
然而终究没碰着张北辰。
不,连一半的胳膊都没抬起,就被冉霖死?死?抓住,一边抓着一边往外拉:“我们?走?。”
陆以?尧一连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稍稍平静下来,随着冉霖离开。
张北辰没再阻拦或者出言不逊,反而坐回座位,静静望着桌上的三杯香槟,似在想什?么,又似已经抽离出这个空间,三魂七魄神游到了?不知名?处。
待穿过来往宾客走?到距离较远的另外一处角落,陆以?尧才彻底静下心来,然后愈发觉得,张北辰是故意激怒自己?的。
“我不懂,”陆以?尧眉头深锁,闷声道,“激怒我们?和他打一架,对他有什?么好处?”
冉霖也想不通,但联系张北辰从头到尾的表现,他又隐约感到或许今天发生的一切,本身就没有什?么逻辑,完全是随性的产物:“我总觉得他今天的情?绪不太稳定,正常情?况下,就算不嘱咐我帮忙保密秦总的事,也不可能自己?主动把话题挑起来,我要是真的一生气,把料爆出去,就算秦总能压下来,对他也没好处啊。”
会场的背景音乐不知何时换成了?节奏分明的西班牙舞曲,明快鼓点扰得陆以?尧更难集中精神思考,也愈发纠结:“秦总到底是谁?”
冉霖这才反应过来还?没给恋人科普呢,看一眼四周,确定没有隔墙有耳的风险,也没人注意到这边,才低声道:“帮他拿下《薄荷绿》的人。”
冉霖没说得太白,这样的事情?无论怎么讲,用?词都不会好听。
陆以?尧稍一思索,就懂了?,不免惊讶:“从那?时一直到现在?”
“应该更早,”冉霖道,“丁铠说有两年了?,应该就是试戏《落花一剑》那?时候。”
“丁铠……说?”陆以?尧就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经冉霖这么一提醒,记忆终于回笼。
冉霖囧,连忙乖乖把从酒会开始丁铠介绍品牌高层给他和王希认识,一直到后面遇见张北辰,丁铠说出秦总这些事情?,原原本本道给了?恋人听。
陆以?尧听完就懂了?,丁铠摆明贼心不死?。
冉霖有点担心刚才张北辰说的那?些会让陆以?尧多想,刚要张嘴解释,却听陆以?尧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