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番外 纪姝(完)

带血的头盔如同战败者的首级,咕噜噜滚至众人脚下。纪姝扫视众人的神情,欣赏他们或惊或怒的神情……

忽然,她嘴角的笑意一僵,定格在人群中的某处。

李烈?

不是已将他支去西境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纪姝脑中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他该不会是听闻了北燕要拿她祭旗的消息,特地赶回来救她的吧?

可是,她却亲手杀了他的兄长,背叛了他的国家。

她知道,在李烈的眼里,她此时的样子一定十分丑陋。

周围人纷纷拔刀涌了上来,他们在气愤呐喊些什么,纪姝已失聪般全然听不见。隔着刀光剑影,她看到李烈气喘吁吁,定定望着她沾满鲜血的脸庞,眼睛里第一次有了陌生的情绪波动。

愤怒的乱军冲向纪姝的那一刻,李烈终于有了动作,拔刀护在了她的身前。

他还是选择救她。

来不及揣测李烈复杂的目光,一声投石的轰然巨响,狼城城破,祁炎的大军赶在北燕各部□□前攻了进来。

北燕各部群龙无首,见情况不对,借选择明哲保身,退回狼城以北的敕燕洲。尽管如此,纪姝还是受了伤。

不过比起她,李烈的情况要严重得多。

他虽出身坎坷,却也有着北燕人凶悍不服输的一面,最后几乎是他一个人与祁炎的对峙。

年纪相仿的少年英才,一个凶悍,一个桀骜,斗起来非死不休。祁家那小子一看就是为疆场而生的狠角,李烈身负重伤,终力竭倒地。

祁炎的人一拥而上,然而六七个人都按不住猛烈挣扎嘶吼的李烈。

祁炎皱眉不耐,眼里的杀意一闪而过。

“小将军慢着!”纪姝一声轻喝,止住了拔剑的祁炎。

纪姝的视线落在李烈身上,而后蹲身,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上,朝他轻轻“嘘”了声。

李烈遂不再嘶吼,脸被人粗鲁地压在地上,摩擦破皮。他喘息着,眼睛犹自望着纪姝,一眨不眨地望着,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捉摸不透的情绪,交织成暗红一片。

众目睽睽之下,纪姝伸出染血的指尖轻轻拂开李烈脸上散乱的小辫,许久,勾起一抹状似轻佻的笑来:“这个是本宫的俘虏,尚未玩够,还请祁小将军高抬贵手,将他交给本宫处置。”

“二殿下欲如何处置?”祁炎漠然问。

纪姝知道战争的残酷规矩,杀一儆百,身为皇室的李烈便是最好的目标。

这小子,就不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纪姝蹙眉,很快松开,缓慢道:“便做奴隶质子,带回京都,牵制北燕残部。”

那一刻,她清晰地看到李烈眼中有什么东西崩塌了。

这少年曾送过她独一无二的雪莲,为她穿上耳环,而她回报他的……只有一枚耻辱的奴隶印记。

是她亲手刺上的,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李烈一声不吭,仿佛刺的不是他的皮肉,而后冷冷拒绝了纪姝递来的创伤药。

面对他的沉默与倔强,纪姝冷笑:“李烈,你生什么气呢?放你去西境厉兵秣马你不去,偏生要跑回来,往死路上撞。”

她笑得眼眶发涩,捏着李烈硬朗的下颌,明知故问:“这里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李烈褐色的眼睛看着她,既有着北燕人的硬气,亦藏着少年人被背叛后的悲哀。

“你说你不会爱上一个奴隶,却又亲手将我变回奴隶。”他鼻翼微微翕合,用低沉的北燕语道,“所以,你永远不会爱我。”

在纪姝笑意一顿。李烈并非在憎恨她杀死了皇帝,而是背叛和欺骗。

趁着她讶然失神之际,李烈却忽地发狠拽住左耳上的耳环,没有任何迟疑,用力一扯。

那枚硕大粗犷的银环被生生拽下,耳垂鲜血淋漓,血珠一颗颗滴在肩上胸膛上,李烈却眉头也没皱一下。

“李烈,你……”纪姝感觉她与李烈之间有什么东西,也被跟着生生割裂了。

李烈什么也没说,他五指并拢,将那枚被攥得变形的耳环丢在了地上,而后拖着沉重的铁索,在大殷士卒的押送中缓慢离去。

纪姝久久伫立原地。

过了很久,久到纪姝感觉到身体里的热度一点点被掏空,寒意冻结心房,她方迟缓地蹲身,从地上拾起了那枚带血变形的银耳环,拂去灰尘,握在掌中。

“小畜生,好,好得很!”她勾起一个不太成功的笑,喃喃道。

耳环断裂的开口处很锋利,刺破了她的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无端的沉闷,快要喘不过气来。

一个月后,纪姝带着满身伤痛和荣光,回到了阔别七年之久的故土。

前来迎接她的是纪妧和纪初桃。

七年时间真的能改变许多,譬如她学会用虚伪的笑来掩饰一切,而纪妧忘记了该如何去微笑。

唯一不变的是纪初桃,及笄之年的姑娘,有着未经风霜的烂漫和单纯,干净得仿若琉璃秋水。

李烈作为质子,便交给纪姝看管。

这小子还在生气,又听不太懂中原话,整日独来独坐,越发沉默。只有见到纪姝与清秀的男侍饮酒调笑时,那淡褐色的眼睛里才会冒出些许隐忍的凶光。

质子的身份除了屈辱些,纪姝倒也不在物质上苛待他。闲来无事,李烈会在书房看书习字。

有次纪姝路过,又退了回来,摇着团扇倚在李烈身边看了眼,忽而道:“你握笔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

她从身后覆住李烈执笔的手,纠正他悬腕的姿势,一笔一划引导他描摹拓本上的正楷。

纪姝清楚地感受到李烈的身子僵了僵,亲昵了那么多次,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