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续几句‘早就死了’, 奈何青衣女子表情麻木如故,依旧当做听不见。
秦秋叹了口气, 继续听隔壁的谈话。
李清明终于大扫除完毕,打开窗一阵风将全部的垃圾吹到垃圾堆,其势之汹汹令人侧目。
有人走着走着,突然身边一阵疾风,裹挟着灰尘与污水犁庭扫穴一般冲入垃圾堆。
江枫看见楼下人震惊的表情,不由拍了李清明一下,“你看人家吓的?”
李清明已经很冷淡的坐了下来,腰脊笔直,松绿军装跟熨烫过一般, 平整干净至极。
她闻言, 缓缓抬头,眼角那抹泪痣在灯光下忽隐忽现,矝傲而冷淡。
但是江枫却觉得……
李清明写作冷傲,读作呆萌。
想当初在镇南军,李清明是何等的不可一世, 唯我独尊。
现在……
江枫摸了摸她的头,“清明真可爱。”
李清明动手。
江枫一个漂亮的闪避,笑眯眯的在余殊旁边坐了下来。
“南州已经稳定下来了,那些蠹鼠也该清理了。”
“这次若不是阿殊提醒, 我还不知道张运胆子这么大。”
“因为我没买他煤, 就敢这么涨价?”
以往铁官工作,对煤炭消耗量极大。
但是季黯来了之后, 很轻易的就改了一个符文动力的炉子,然后给铁官坊全部换掉了。
南安阳城县,有好几座煤矿, 张家受封阳城子,世代在阳城,手握煤矿,肥的很。
与张家类似的,还有谷阳冯氏,府离朱氏。
衣食住行,他们基本上都有插手。
之前因为南州不稳,江枫没有动手。
而煤又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危险,真穷苦的百姓买不起,宁愿自己去捡柴,而买得起的又嫌弃不好用,最后大头都在各地官坊。
其中鄢陵铁官,是最大的客户。
但是现在……
江枫冷笑,“不作不死,我成全他。”
“正好还找不到由头收拾他们。”
她忽然又狐疑,“余殊?”
“嗯?”红衣女子气色好了不少,闻言转过头,漂亮的眼眸专注的看着她。
江枫看着她的眼睛,“你突然跟我说这种事情,不会目的就在张家吧?”
余殊满脸无辜,“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江枫呵呵笑,“那容易,等会回去问问杜临查案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中尉府偶然的提点就行了。”
余殊依旧贼无辜,“没有,杜大人能力很强,我没有给什么帮助。”
江枫看着她的眼睛,发现女子大眼睛扑闪扑闪,就是贼无辜的模样,其他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思虑两秒,江枫冷笑,“是不是他家又害死工人了?还是拖欠了钱财?”
她之前就听到过很多次这种事情,但是那时候她并没有什么资格管张家。
南州的中尉事实上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职权范围,有点像前世的省公安。
而尉官此前是各县城郡城的戍卫部队,属于军方。
余殊已经成功把她们转为了公安。
或者说,赤衣。
张家这种事,中尉管是没问题的。
它属于州级府衙,地位很高,州内违法犯罪的事情,她都能管。
而余殊……她就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
“如果中尉府三天内就把张家干的坏事给长史府,且顺便人已经抓完了,”她笑呵呵的看着余殊,“那我有理由相信,有人想收拾张家,但是胆小,所以故意先cue我,让我先动手。”
余殊眨巴眨巴眼睛,终于灿烂一笑,“反正迟早要收拾,我只是一心为公,收拾的速度快了一点点……”她伸出手指比了比,“罢了。”
她算是变相承认了,江枫淡淡哼了一声,“你谨小慎微是没错,但是你这是变相算计我当刀,余殊。”
余殊终于色变,砰砰砰的挪着凳子凑到江枫身边,小声问道,“你生气了?”
见江枫没开口,她又小小声道,“那我下次不这样了,你别生气。”
姬命一阵皱眉。
阿舟后人,怎能如此卑微?
江枫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妩媚漂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特别弱小特别委屈的模样。
嘴角抽了抽,江枫有些无语,“我只是生气你太见外了。”
“张家之事本身就在中尉职权范围内,你何必多此一举?”
“阿殊,你这样谨小慎微,我很不喜欢,”她重声道,“就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你一个做错就会把你抛弃?”
“阿殊,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余殊被她连续重声说的犯愣,她忍不住避开江枫的眼神,漆黑的眼眸有些沉静。
过了一会她扬起笑容,“阳城张家和谷阳冯府离朱向来同气连枝,沆瀣一气,动她们其中一家,其他家都会惊动。”
“一动他们,整个南州都会惊动。”
“我判断此时已经可以动手了,但是确实没把握,所以就先小心一点。杜临是南安令,以她为始,分寸比较好掌握,既可以严查严办,也可以轻拿轻放,这都取决于你的意志……”她看着江枫的眼睛,解释道,“不是拿你做刀……”
“我之所以让他们开始动手,是因为你和长史她们商量动手了,”余殊道,“所以我只能算先锋,并未打乱你们的计划。”
她说着,语气有些止不住的委屈,“你这样想我,还责我见外?”
江枫瞥了她一眼,“我懂了。”
“第二个目标是因为县府郡府没定,你怕和文景起冲突,所以特意留着这里点我呢?”
余殊眨巴眨巴眼睛,似乎在思考怎么狡辩。
中尉的权责至今未明,一边靠统战部,一边靠长史府,脱胎于军方,又不得不依赖长史府,处境有些尴尬。
初建的中尉府还不容易独立行走,需要时间。
叶瑜和赵襄关系可不太好,也就余殊夹在中间好一点,她能面面俱到,换个人八成得出问题。
如果能撇开长史府,直接和县府郡府交流,余殊的压力就轻多了。
中尉好歹是州级,县令郡守可不敢对她拿乔。
见她眨巴眼睛半天,江枫道,“回去我会把中尉的权责范围定好。”
其实余殊已经定好了这些东西,只是她没法和其他部门协调,这是主公的职责范围,她又不想主动出头cue江枫,只能绕弯子了。
而江枫生气的,也是这点。
余殊就这么没有安全感?这么喜欢明哲保身?
看着她低眉顺眼的小模样,江枫气笑了,“代侯之事也有两百年了,你怎么就这么谨慎?”
“我有点好奇,余家其他人也像你这么谨小慎微吗?恨不得把头藏进沙子里?”
姬命已经开始皱眉了。
秦秋眉心微挑,看见她手里的杯子已然出现裂纹。
啧,当面听见余家后人对主公的忌惮,对姬命的刺激肯定不小。
余殊张了张嘴,无奈道,“余家已经从文了,如无意外,我是最后一个武将。”
“如果我以后真的有后的话,肯定是去读书的,”她看着脚面,“恐怕要辜负主公的期待了。”
“我当初从武也是一个极为意外的决定,”她道,“我一开始并没有想练武,只是出了些意外,不得不去罢了。”
“什么意外?”江枫问道。
余殊没有答,只是道,“文人没什么不好,战场兵凶战危。”
江枫好像听见瓷杯炸裂的声音,她忍不住道,“所以呢?你一开始是奔着内阁去的?”
余殊被她说笑了,“怎么会,谁敢一读书就奔着内阁去?”
江枫理所当然,“阿瑾和文景都这样啊。”
“子圭还有平天下之志呢!”
余殊无奈,“那我志微,只是想得过且过罢了。”
她道,“余家人……性格与我不太一样……但是大体的态度是类似的……”
她有些无奈的笑道,“如果以后她们惹到你生气,你千万别憋着,骂我就行了。”
江枫懂了,“虽然不对,但是不准备改了是不是?”
“人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们是两百年都忘不了啊?”
李清明一直垂着眸,此时却突然抬头,“并非如此。”
余殊抬头看她,眼眸很淡漠。
江枫疑惑。
李清明低声道,“在苍梧的时候,我遇到一个人。”
江枫:“什么人?”
李清明:“不知道,说是游历人间,活得久。”
见江枫的眼神,她道,“当时我不怎么关心这些事,她不说我也就懒得问。”
“那时我刚述职回来,正在与余殊隔空交手,”她解释道,“后来她与我说了一些密事。”
“与代侯有关?”江枫好奇道。
李清明摇头,“她没说代侯的事情。”
江枫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李清明继续道,“而是和帝时的事情。”
高祖传明帝,明帝传睿帝,睿帝传和帝。
高祖她重孙。
江枫突然道,“的确如此,明明在明帝睿帝朝,余家依旧如日中天,为什么和帝的时候突然被贬,从京洛被赶到了河内?”
她思考道,“当时和帝离高祖也不过三四十年吧,舒侯应该还活着吧?”
“可是史书只写了很大概的事情,说余家支持废太子,和帝继位之后,她们就被驱离京洛,再后来就一直没回去过了。”
余殊安安静静的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杯子,眸光淡漠,没有说话。
李清明简单的点了点头,“她说舒侯自高祖始,就一直为姬姓所重,宠幸有加,直至和帝。”
“当时和帝登基不久,数次当朝痛斥同性之情,”她看向余殊,“当时舒侯乃三朝元老,未曾入阁,却是钦定的社稷之臣,匡弼天子,位列三公,乃是帝师。”
“而余家一直跟随姬姓帝王的脚步,支持正统的太子,却不想太子被废,睿帝英年早逝,和帝继位……”
“虽然和帝没有指名道姓,”李清明微叹,“余老大人羞煞,当朝吐血倒地,回家就自缢了。”
“当晚余家连夜离开京洛,圣旨都没她们走得快。”
李清明看向余殊,“我不知道她说的真假,所以一直没当真。”
余殊语气淡漠,“是真的。”
江枫皱眉,有些不敢相信,“和帝这么刻薄?”
别说是三朝元老了,就算只是普通劳苦十数年的三品大臣,犯事了朝廷都会彼此留些体面。
更何况是帝师,三公?
这般羞辱,余家不心灰意冷才怪?
代侯便是辜负,还一负再负?
这年头的文人武人,都有种后世难有的刚烈。
士为知己者死,而侮辱她的尊严,比杀了她还严重。
是真的会因为一句话没说对,割席断交,老死不相往来的。
也有过皇帝轻慢,导致士子拒绝入仕,坚持到老死的。
这么折辱,余家又本身就是将门,刚烈的很,连夜离开京洛也是可以预见的了。
余殊察觉到她的眼神,淡淡一笑,“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姬命眼神发冷,她眼前的桌子已经化为齑粉,秦秋及时挽救了自己的杯子,对此十分淡定。
“朕离开的早,居然不知此事?”
“还有,是谁和李清明说的此事?”
“朕的哪位老部下还活着?”嘴里说的平淡,姬命眼神阴冷至极。
与太.祖不同,她和她的那些老部下,关系可不怎么好。
当初阿舟身死,她们功不可没。
联手欺瞒她,那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了。
失去阿舟之后,当年的心腹文武,她一个都没带,一直孤家寡人,只是依附老祖宗过日子罢了。
江枫:“所以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已经挪到余殊身边,就差摇她肩膀逼问了,“我真的好奇死了!!!”
“如果代侯活着,是不是也能天阶了?”
“之前白宗主倒是跟我说了些珈蓝城的事情,但是我还从未见过天阶强者,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实力?”
余殊看着她,漆黑的眼眸淡淡的,“我也不知道。”
江枫:“???”
“你家不是有代侯的笔记吗?”
余殊眼眸淡漠,“人死了还会写笔记吗?”
江枫:“……”是这个理。
姬命微怔,“阿舟还有笔记在余家?”
江枫:“那舒侯呢?她难道没告诉你们真相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要是再犯怎么办?”江枫断定,“她肯定留了,你就是不想告诉我!”
余殊的情绪已然渐渐缓了过来,脸上的淡漠渐渐消弭,闻言翻眼睛,“我真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