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容尚书居然不识嫡子天才之资!程皓心中憋屈难受至极。

至濛山后,容奚之能令他震惊,他早就想与之结交,然除却第一日,后数日,容小郎君俱未出现,他这才同匠人打听。

若他真是容尚书之子,自己还怎么“拐骗”至工部?容尚书知晓,定要寻自己算账。

然任由天才明珠蒙尘,他实在做不到。

回衙后,程皓闷闷不乐,至房中,记下今日造器经验。左思右想,决定去寻秦恪。

可惜的是,秦恪并不在衙内。

他正在教容奚更高级别的马术。

雪泥是容奚替白马起的名字,比起赤焰,雪泥明显更加温顺,但速度与耐力不比赤焰差许多。

“你何时回京?”驭马之术不易,容奚粗喘着从马上跃下,问秦恪。

赤焰凑近雪泥,秦恪亦下马,让它们自去玩耍。

“要看程侍郎欲留几日。”他眸中暗藏笑意,长睫似流光拂过,瞳色略浅淡,易生无情冷漠之态。

即便如此,也美颜盛世。

容奚以前不在意他人相貌,到如今,方觉颜色惑人,实非妄言。

思及程侍郎对器物的热衷,容奚情不自禁笑起来。

身上赘肉逐渐消失,缓现其俊俏轮廓。只因容奚年纪尚小,稚嫩未褪,观之颇有几分可爱。

唇红齿白,眉目秀致,仿若年画中的童子,虽微胖,然喜庆。

秦恪也从未留意他人容貌,此时却恍然觉得,面前少年,笑起来的模样,相当令人赏心悦目。

心便跟着柔软几分。

方才流了些汗,如今歇下,寒风一吹,忽觉几分凉意,容奚不禁抚了抚臂上寒栗子。

“回罢。”秦恪瞧他可怜,瞬间上马。

容奚慢吞吞骑到雪泥背上,与秦恪并骑归家。

秦某人蹭饭已经习以为常,陈川谷也厚着脸皮,于容宅蹲守。

见两人至,他笑容盛极,“大郎,今日有何菜式?”

因招待客人,容宅每日菜式俱不相同,但都美味非常。

容连主仆、刘氏祖孙,因沾贵客之光,每日吃得满嘴流油,恨不得将舌头吞下。

至容宅已有一段时日,容连突觉自己似乎胖上些许。

大魏选官,容貌亦在评判之列。若过于胖硕,削减美感,是很难谋求一官半职的。

惶恐之后,他立刻缩减膳食,颇为痛苦。

晚膳毕,容奚送秦恪、陈川谷离宅。

他沉吟半刻,见二人即将乘马欲行,忽道:“肆之兄,奚有一事,欲询问于你。”

秦恪神色顿肃,“你说。”

“我知铁为官营,”容奚鼓足勇气,说道,“然若冶铁之法改进,产铁量增加甚多,民间需求随之增长,仅凭官府,应无法满足百姓所需。”

秦恪闻言,颇感兴趣,“大郎但说无妨。”

容奚赧然笑道:“朝廷不如放出特许经营权,官府可指定辖内铁匠代为经营,朝廷从中收取税利。”

大魏幅员辽阔,官府事务繁多,朝廷无法顾及方方面面。

一些官营司等,许多官吏不通俗务,下达政令往往不切实际,长此以往,生产无法发展扩大。

若有匠人可得特许,因寻求利益,定竭尽全力冶铁,且心存竞争,只会越发创新。

他未详细解说,秦恪却已明其意。

“此法确实可行,”男人轻笑,眸色转柔,低声道,“然此法触及某些人的利益,恐难实行。”

容奚亦知,但事在人为。

“奚以为,天下能工巧匠者无数。若朝廷可设特殊奖励,保障创新者之利益,大魏何愁不繁荣?”

利益,永远是激发创造的动力。

他有此宏愿,已于心中埋藏良久。正因信任秦恪,才与他提及。

秦恪非迂腐之人,且少年皇帝登基,致力于变革,试图改变朝廷腐败颓化之现状。

容奚之言,或正合他意。

“你所言,我已知。”秦恪忽伸手抚其发髻,“你且宽心,等我消息。”

“好。”

归衙后,秦恪正欲浴身,程皓又来寻他。

“下官见过郡王。”他匆匆行礼,端正的脸上似有为难。

因容奚之故,秦恪对他印象不错,便温言道:“寻我何事?”

“郡王有所不知,”程皓沉叹一声,“下官仰慕容小郎君之技艺,本欲与他结交,邀他至盛京,今日却忽得知,他竟是容尚书之子。”

秦恪唇角微扬,“所以?”

程皓只觉秦郡王愈发温和,遂壮胆言道:“下官以为,天才不应被埋没。虽容小郎君不擅读书,然于造器一道上,极具天赋,濛山偏远,恐使明珠蒙尘哪!”

他一副痛惜模样,俨然比容尚书更像亲父。

思及容奚的提议,秦恪沉吟出声,“你欲如何?”

“下官以为,以容小郎君之才,可胜任虞衡司主事一职。”程皓倒也敢说。

大魏以科举选官,但不排除举荐之途。虽容奚未有功名,然若得秦恪、工部数众推举,也可担任某职。

“若他不愿呢?”秦恪思及容奚之字,断定他并非不学无术之人,“程侍郎,你可自去询问于他,瞧他愿是不愿。”

他尊重容奚的选择。

程皓微愣,后回神道:“下官明白。”

言毕,遂离。

秦恪注视他的背影,程皓乃造器狂热之徒,容大郎之思,或可得他支持。

翌日,程皓果然来寻容奚。

见少年郎君俊眉星目,面如冠玉,谈吐文雅,气质高洁,心中顿生好感。

容尚书实在老眼昏花,竟将这般妙质郎君遣至偏僻祖宅。

他目光慈爱,神情莫名,容奚忽觉背后生寒。

“小子见过程侍郎。”他正欲行礼,却被程皓虚扶阻拦。

他咧嘴一笑,短须随之颤动,眯眼成缝,“小郎君不必多礼,我寻你是为一事。你可愿入工部任职?”

容奚闻言,震惊之余又生些许无奈,“小子多谢程侍郎厚爱,然我暂无回京之念。”

更遑论入工部任职。

他只想安心做研究,不愿陷入官场纷争。

程皓见他心坚意定,只好作罢,不再赘言。

真的舍不得啊!

归京之期已定,程皓于前一日,终凭己力,造出完美无瑕的玻璃,他兴奋至极,晚膳多饮几盏清酒,醉得不省人事。

醒来之时,发现已身在车内。马车正晃悠着驶向盛京。

工部众人已知他性,一旦沉迷造器,便不顾及朝廷命官之身,胡乱作为。

紧赶慢赶回京后,秦恪与程皓同入宫述职。

秦恪不咸不淡,讲述濛山之行,少年皇帝听得昏昏欲睡。

“程侍郎擅于此道,造器之事,不如由程侍郎向陛下详述。”

程皓早已按捺不住,被秦恪点名,得皇帝允许后,便慷慨激昂,将造器之事说得妙趣横生。

皇帝听得来劲,微微倾身,双眸发亮。

“程卿技艺不俗,竟已能制出玻璃。”他朗笑赞赏几句,复问,“濛山百姓已享玻璃之福,朕这宫殿,何时可换玻璃?”

程皓明其意,立刻答:“微臣已掌握玻璃制法,待匠人齐聚,便可广造玻璃。”

“朕静待卿之消息。”

少年皇帝与两人商谈良久,未曾忘却封赏之事。

“濛山匠人技艺造福千秋,朕欲嘉奖之,明日朝议,朕当询众卿之意。”

秦恪眸色微动,陛下此举,一是为嘉奖,二是为试探朝臣态度。

商贾匠人为九流,重赏之事,或可引发争议。

此前,陛下令他携工部数人至濛山,一些迂腐之臣已颇有微词。

一国之君,不重文治,却遣人学习匠人技艺,实在有辱斯文。

须臾,皇帝令程皓先离宫,留下秦恪。

“方才你以目示朕,是有话要说?”少年皇帝笑问。

两人感情甚笃,默契已成,秦恪神情,早已落入他眼中,故有此一问。

秦恪颔首,于怀取望远镜,道:“此物亦为容大郎所制,名曰望远镜,可观清远处之物。”

皇帝也是上过战场的,闻言顿时惊喜至极,从他掌中取过,置于眼前。

殿门外,白玉台阶雕龙刻凤,祥云环绕。若仅以目力,皇帝并不能看清细致纹路。

然借助望远镜,阶上龙须栩栩如生,凤尾精妙无双,纤毫毕现,俱在镜中。

他瞧了许久,方不舍放下,沉叹一声,“容大郎怎会有诸多巧思?若此物用于战场,定可出乎敌人意料。”

他说着,又朗声笑起来,“朕倒是后悔听你之言,未将他召回盛京。”

“陛下,若他当真回京,定被小人缠身,无暇钻研技艺,岂不可惜?”秦恪毫不留情,直指容府小人猖狂。

至于小人为谁,两人心知肚明。

他又取出一沓纸,“此乃容大郎烹饪之技,陛下可交于御厨。”

宫中铁釜俱换成薄釜,皇帝心心念念容宅美味,如今得见烹饪良方,欣喜至极。

“容大郎甚得朕心!”

至申时,皇帝留秦恪于宫中同食。皇家珍馐摆在眼前,秦恪心中毫无波澜。

他已习惯容大郎烹调之食,眼前之物,当真味同嚼蜡。

食毕,秦恪就要离宫返府,却见皇帝故作不悦。

“秦肆之,你是不是忘记何事?”

他意有所指,秦恪神情严肃,一本正经道:“望远镜只此一个,我需秘密寻人多制,若无实物对照,匠人也无法造出。莫非陛下以为,大魏匠人皆是容大郎?”

被他一噎,皇帝不气反笑,揶揄道:“朕从未见你如此盛赞一人,可见容大郎不俗之处。朕得想想,要给他何种赏赐。”

翌日朝议,皇帝言及濛山匠人之功,并表嘉奖。

“容卿。”

低首执笏的容尚书,忽被点名,顿时出列行礼,“微臣在。”

“濛山诸多新器,你可听闻?”

皇帝无缘无故询问,容尚书忐忑不安,诚实道:“回陛下,微臣有所耳闻。”

“容卿可知,此些器物,皆出自容氏子之手?”他意味深长笑道,“容卿生了个好儿子啊!”

再次被皇帝夸儿子,容尚书已非懵然,而是震惊。

他并非听不懂人话,只是圣上所言,委实超出他的认知范畴,令他几欲失声。

“陛下谬赞,不过奇技淫巧,难登大雅之堂。”他震惊之下,脱口而出。

殿中俱静。

容尚书脑子被驴踢了吗?圣上之意如此明显,他竟然当众驳斥圣上脸面!更何况,圣上夸赞的还是他自己的儿子。

“什么奇技淫巧!”程皓气得不管不顾,直接跳出来大声道,“容尚书可知冶铁之法于我大魏何等重要?可知玻璃能造福千秋?容大郎身具天赋,却被你认为登不上台面,实在令下官痛心扼腕至极!”

容尚书:“……”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噗通”一声,他双膝并跪,伏身贴地,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