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它名为赤焰。”秦恪伸出手掌,作势邀请,“来。”

赤焰大眼睛瞥一眼容奚,似鄙视于他。容奚颇觉有趣,绽开一抹笑容,问:“它若欺负我,该如何?”

秦恪轻笑,“有我在。”

得他承诺,容奚慢悠悠上马。他并非不会马术,毕竟前世亦去过几次跑马场。

然那些马俱温顺乖巧,即便有教练陪同,他也只能驱使马儿散步,真要尽情奔跑起来,断不行。

见他非丝毫不会,秦恪眸中含笑,仔细授他马术。他神色冷峻,语调淡漠,看似不易接近,若是旁人,定忐忑不安,唯恐自己做错什么。

容奚却听得极为认真,清楚记下他所言。

“你试试。”将马术一股脑儿传递过去,秦恪说道。

他非良师,容奚却天资聪颖。他依言驱使赤焰,好在赤焰给他面子,缓缓抬足前行。

渐入佳境,容奚夹紧马腹,手握缰绳,回首看一眼秦恪。男人长身玉立,橘轮与他并肩,微风吹拂而过,他衣袍翩跹,好似在发光。

赤焰围绕秦恪奔跑起来,马蹄声于旷野清晰入耳。

容奚渐渐沉醉于奔跑的快意中,神情兴奋至极。

与平日气质迥异,略显几分孩子气。

不过半刻,赤焰渐缓,至秦恪面前停下,蹭蹭他的肩膀。秦恪赞它一句,它尾巴摇了几摇。

容奚缓缓下马,脸颊因跑马而泛起红晕,如白玉飘红,秀色迷人。

“多谢肆之兄。”他诚挚感激。

秦恪定目注视他须臾,复于襟内取出一物,递至容奚面前。

“此荷包是否为你所有?”

荷包陈旧,上绣一兔,白色毛发纤毫毕现,憨态可掬,极为可爱。

除绣工不俗外,毫无奇特之处。

容奚却仿佛如遭雷击。不是他自己,而是一股极陌生的情绪,自脑海深处,蓦然迸发,其中酸涩苦乐,混乱复杂,令他几欲落泪。

少年神情大恸,眼眶通红,悉数落于秦恪眼中。

他并未打扰,只静待容奚平复情绪。

须臾,酸楚之意渐渐消散,脑中记忆闪现,容奚平静下来,双眸微弯,笑着接过荷包,慎重藏于衣襟内。

“我弄丢了它,本以为再也见不到。”少年似强颜欢笑,观之颇显可怜,“肆之兄此番恩情,奚无以为报。”

心脏处微微一刺,转瞬即逝。秦恪眉心若蹙,此种感觉,甚是奇怪。

他有意忽略,神情淡淡,“你之功绩,已算报答。”

容奚忽绽放笑颜,“我亦有礼送予肆之兄,肆之兄可愿同往寒舍观之?”

“荣幸之至。”秦恪未及思索,便利落上马,向容奚伸手。

手极修长,掌心指腹遍布薄茧。容奚无丝毫犹豫,与他交握。

少年之手,温热软乎,触之细腻如暖玉,秦恪长睫微垂,手臂使力,轻易将容奚拉至身后。

“抱紧了。”男人清冽嗓音随风吹拂耳际,磁性好听,容奚耳朵微动。

他双臂环住秦恪腰腹,松松的,未多触及秦恪身体。

然,赤焰陡然加速,他情急之下,紧紧抱住秦恪,半张脸俱贴在男人背上。

淡淡冷香,幽然入鼻。

赤焰速度极快,不过须臾,二人便至容宅。

容奚嘱咐刘和将白马牵出,与赤焰一同玩耍,自己则领秦恪去往书房。

昨夜天色黑沉,玻璃之益尚不明显。现观之,确实通透明亮,采光充足。

秦恪心中思量,回京前,当采购一些玻璃,将府中纸窗换下。

“肆之兄,”容奚从木匣中取出一圆筒状器物,笑意满满,“随我来。”

两人复出容宅,一人一骑,并行至旷野处。

容奚下马,问秦恪:“听闻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肆之兄立于此地,可看清山上之物?”

他们此时距山丘颇远,除凋零树木聚集,便再看不清其它。

秦恪不知其意,却认真回道:“除树木丛生,看不甚清。”

容奚笑,将望远镜置于眼前,忽道:“借我手中之物,可看清树上鸟巢。”

如此神奇?

秦恪自诩目力不俗,连他都看不清树上是否存在鸟巢,仅凭这圆筒之物,便能看清?

见他神色有异,容奚将望远镜交于他手,“你透过此镜瞧瞧。”

秦恪依言置望远镜于眼前,当真看到远山树上的鸟巢,心中极为震撼,换目观看许久,方放下望远镜,眉眼俱生光芒。

“容大郎,”他眸色极深,声线极沉,“你究竟,还有多少天才之思?”

“你可知,此物之功绩?”

容奚微微一笑,“那你可知,我为何送予你?”

少年目光诚挚,气度悠然,似这般神奇之物,于他而言,不过清风明月,不过江河入海,无甚稀奇。

“魏国疆土,由将士浴血奋战,拼尽全力守护,我之功绩,怎堪与你们相比?”

少年肺腑之言,令秦恪心脏乍然砰动,心跳强烈,几欲冲出胸腔。

他手握望远镜,眸光震颤不已。

良久方歇,蓦然展颜道:“你可有想要之物?”

秦恪以为,一匹马,一些朝廷的赏赐,根本不足以衡量容奚之功。

他亲历战场无数,深知望远镜之能。正因如此,他才想给予容奚更多。

容奚愣住,他想要什么?或许连他自己也未知。

“并无,只求平安喜乐,一生顺遂便可。”

如此,便是最大的幸运。-->>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

秦恪深深看他一眼,“若你想,我定保你此生无虞。”

只要他活着一天,容大郎便由他保护。

“此物名为望远镜,若于你有用,我可将制法写下。”容奚知晓望远镜于战事有利,一个定当不够。

若此物被归为军事用品,交予秦恪再合适不过。

秦恪并未拒绝,他心中暗赞容奚之慷慨豁达,道:“大郎情谊,恪铭记于心。”

言毕,两人忽相视一笑。

及申时,二人归宅,恰与容连撞上。

容连曾于盛京见过秦恪几回,秦恪之容,常人难忘之。故见到秦恪出现容宅,容连极为震惊,怔愣之后,忙郑重行礼。

“容二郎不必多礼。”对待旁人,秦恪稍显冷淡。

然于容连而言,秦郡王如此,已算温和之态。

阿兄怎会与秦郡王相识?且看似竟极为熟稔。

贵客至宅,容奚着容连作陪,自己于灶房烹调晚膳。

容连与秦恪坐于正堂,气氛极为冷凝。

良久,容连壮胆问道:“敢问郡王寻阿兄何事?”

他担心是因梁司文之事。

因梁司文,秦恪对容连有些印象,但也只是模糊印象而已,如今细观之,见其容貌气度确实不俗,可堪为友。

“圣上听闻玻璃一事,令我领工部数人至此学习技艺,大郎为首创之人,我自要寻他。”

他避重就轻,容连并未听出,只觉正应如此。

阿兄技艺造福千秋,如今入圣上之眼,他实在替阿兄感到高兴。

话题毕,堂内又陷入沉寂。

一人神情冷峻,不喜言辞。一人沉默寡言,且为秦某人气势所慑,不敢多言。

见容连微显局促,思及他乃容奚之弟,秦恪神色温和些许,寻了个话题,“司文与你交友多年,感情甚笃。然数日前他当众殴打容四郎,确实冲动,可事出有因,望你二人莫要因此出现罅隙。”

容连受宠若惊,忙道:“是舍弟有错在先,梁弟无辜受牵,生气出手也是应当。只是可惜,阿兄之物,竟被四郎抛掷不见。”

“并未。”秦恪忽道。

容连疑惑看他。

秦恪低眉饮茶,暗觉自己似在邀功炫耀,迅速转换话头,“他当街殴打旁人,不论是否有因,确实不该,我已罚他十鞭。”

“什么?”容连顿时惊急出声。

后觉自己失态,忙端正坐姿,然心中实在担忧,问道:“他如何了?”

秦恪正要回答,就见门外容奚身影,遂止言。

“肆之兄,二弟。”

容连也不再问。

刘氏祖孙与洗砚捧食置案,而后退下。

三人安静用膳,屋内只余碗箸之声。

食毕,秦恪告辞,在容奚、容连目送下,骑马离去。

容连观院中白马,忽问:“阿兄,此马是郡王所送?”

他瞧秦郡王对待阿兄,似颇为温和可亲,且能送得起这般神骏的,除秦郡王,再无他人。

容奚微笑颔首,“方才归家时,听肆之兄言及,梁小郎君被罚十鞭,颇有些可怜。二弟素来与他交往甚深,不如去信一封,以表关怀?”

他由衷建议道。

虐恋什么的,他是真的不忍心啊!

秦恪归衙后,健仆来禀,言工部侍郎程皓求见。

他颔首应允后,便见程皓面色匆忙,由外入内,还未站稳,就道:“下官见过郡王。敢问郡王,打算何时归京?”

“程侍郎以为呢?”秦恪知其性格,将问题抛掷回去。

程皓面露忐忑,却依旧回道:“郡王,下官以为,仅一日走马观花,并不能习得精髓。下官欲多留几日,与工匠一同,亲手制出玻璃等物,如此方不负陛下之令。”

他是真的技痒了。

屋内沉寂良久,就在程皓以为秦恪不会应允之时,秦恪忽开口道:“可。”

声音竟意外有些柔和。

得到允诺,程皓高兴至极,忙行礼道谢,退离屋子。

秦恪摸出望远镜,无声笑起来,他本就欲多留一些时日。

后数日,工部侍郎程皓,领众位工部官员,频繁出入玻璃窑炉以及姜氏铁铺,甚至与匠人一同打赤膊,造器物。

惊呆匠人一地下巴。

作为狂热造器者,程皓在濛山县的窑炉中,寻到了人生真谛。

与匠人熟识之后,程皓听多匠人对容奚的夸赞,思及之前容奚见郡王,亦无丝毫紧张惧怕之态,心中对其极为赞赏。

“那容郎君之技可是祖传?”他问身旁匠人。

若容小郎君愿意,他可向杨尚书举荐,替他于工部辖司谋个职位。

匠人一脸惊奇,“祖传?程侍郎不知容郎君身世?”

程皓确实不知,他虚心请教道:“容小郎君是何身份?”

匠人见他果真不知,遂小声道:“容郎君从盛京而来,是容尚书嫡长子哩。”

什么!

程皓顿时愣住。盛京除了吏部容尚书,也没有哪个尚书姓容吧?

他恍然想起,似乎自家夫人曾提及,容尚书怒遣其子回祖籍。他当时并未留心,数月过后,已全然忘却。

故不知容奚身份,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