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百二章

传话的太监可以不许人吃饭,但一定会准许其洗漱打扮,以免有碍观瞻,冲撞圣驾,想想还真是矛盾。

白上青千挑万选,给她置办的是条织锦长裙,说来?不怎么奢华,也并非绫罗绸缎,顶多只比荆钗布裙好上一点,但瞧着确实挺有精神。

后者一本正经的解释,“你是前朝名将之后,祖上的气节都是载入汗青,青史留名的,所以气势上不能输

。可面圣最?重要的是要给陛下留好的印象,过于精致富贵了?不行,寒酸落魄了?也不行,我看来?看去,这套最?配你。不卑不亢,分寸恰当?。”

观亭月:“……你有心了?。”

“论武功我不如你,官场上的弯弯绕在下倒是在行。”白上青不以为意地自嘲,“记住,你现在的定位是一个继承父志,心向黎民的忠义之士,更在意的是苍生百姓,而并非大奕存亡。明白了?吗?”

步出顺天府官衙,门前是皇城接人用的黑漆马车,观亭月以为来?的会是宫内的太监,不承想居然?是燕山。

很少见,他穿着一身藏青朝服,发冠高束,革带玉佩无一不规整,就连神情也比往常更为端庄肃穆。

她于是不好多问什?么,只与之简单地交换了?一下视线,点点头踩上车辕。

燕山不着痕迹地在旁扶住她的手,隐晦地摁了?摁。

车马一路吱呀吱呀地驶向禁宫,御街上遇到?有不少还未换下官袍的大臣,或骑马匹,或步行,优哉游哉地交头言语。大概都是才从正殿出来?,偶尔碰见燕山,会寒暄两句,但因?看出旁边的车驾形制,也不敢多问什?么。

他是徒步跟在马车旁的,观亭月不时能透过掀起的帘幔瞥见一点身影。

等进了?宫门,马车换成了?小轿,四周渐渐冷清,燕山突然?压低了?嗓音开口。

“一会儿看见他,照实话说就行了?。”

“有哪些?不该讲的,你应该也明白。”

“嗯……”

她其实不太明白,但考虑到?隔墙有耳,不方便再问。

“怎么?”他在轿子外隐约感觉出观亭月语气里的迟疑,轻轻宽慰,“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我会和你一并进去。”

观亭月却笑?了?下,“我也不是担心,只是……”

她顿了?顿,“很少看到?你穿成这样。”

燕山微微一愣,碍于身在宫中,便模棱两可地回应一句,“以后还有机会。”

软轿最?终驻足于一处安静的垂花门前。

观亭月没来?过皇宫,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见那不远就有一座建筑,红柱青瓦,巍峨内敛,侍卫守备森严,她猜测许是书房。

御前伺候的太监已

?等候多时,很快前去通报,迎他二人面圣。

这是观亭月此生第一次得见郑重实的真容。

他大概四十奔着五十的样子,干瘦却精神抖擞,下巴蓄着一小撮胡须。

这位天子打量人的眼神总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意味,说不上缘由,反正令人不快。

郑重实一言不发地端详着观亭月举止周全地作揖行礼,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颔首。

“你便是观林海,观老将军的女儿?”

她说:“是。”

“果然?气度不凡,巾帼不让须眉……有乃父之风。”他两指轻拈着白须,倒听不出什?么喜怒情绪来?,“早年间朕对你的父亲已?有耳闻,可惜未能于战场交手,分个高下。”

他言外之意,是在提当?年观家军被调离中原战线的事。

观亭月静静垂着眼睑。

不知该对此话作何回应,索性就不回应了?。

“朕听定远侯与几?位爱卿所言,昨夜得亏你及时发现城中灯火被动了?手脚,这才使得京师百姓免于一难。”郑重实微微探身,“是这样吗?”

她目光落在自己脚尖,仅沉默须臾,“民女只是上街时,碰巧撞见了?那几?个鬼祟之人。运气好罢了?。”

“不管是否碰巧,终归是你的功劳。”他吝啬地笑?了?一笑?,“据说定远侯南下北行这一路,你亦帮了?不少忙。”

郑重实忽然?问,“你知道朕要他找的是观家老宅,你父亲书房密室里的东西吧?你把?此物交予朕,甘心吗?不管怎么说,那也是观林海在乎的东西,你不会记恨朕?”

观亭月闻之,心头觉得好笑?,当?皇帝的都爱这么来?问,但实际上他们?比谁都明白,对方是不敢说“记恨”二字的。

“陛下应该已?经拿到?了?大奕王陵的地图,那既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的父亲。所以,我留下来?毫无用处……几?位兄长也是一样的想法?。”

郑重实不由地有些?欣赏地一抬下巴,“难得有你这般通透的姑娘。”

“朕命人打听过,观老将军膝下子嗣大多成家立业,或隐于市井,倒是你还肯惦记着千万百姓,肯为一城的生死不顾性命,如此一片赤诚丹心,又是个女子,在我大

绥实在不多见了?。”

观亭月正奇怪他说的是什?么鬼话,末了?,意识到?是怀恩城的事情。

……燕山给他讲的吗?

郑重实继续慢条斯理地循循推进,“观姑娘应当?清楚,朕对前朝投诚的旧官素来?敬重,尤其是你这样德贤兼备之人……不知,你可愿入我大绥朝堂,为朕效力呢?”

他这个人讲话不紧不慢,吐词低哑而清晰,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她耳朵里横贯。

观亭月双目一怔,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瞬间愣住。

观亭月:“我……”

“倒不必非得现下便给朕回复,你可以回去多想一想,在我朝为官的前朝旧臣多得是,不妨去听听他们?的意见。”言罢,郑重实口气一沉,“如卓芦那般不思进取却贪婪无厌之人,毕竟是少数,你不必理会。”

观亭月欲言又止地开合嘴唇。

要答案,她现在就能给,可如今分明是被架上了?高台,燕山、李邺、白上青……这么多人替自己撑着即将坍塌的危楼,怎么敢拒绝郑重实开出的条件。

她正进退维谷地想着说辞,身侧从头到?尾不曾吭声的燕山忽然?开了?口。

“陛下。”

他上前行礼,“臣有旨要请。”

郑重实略有几?分意外,但很给他脸面,“定远侯有何事要议?”

燕山压低眉眼,“臣以为,庙堂老学究者甚多,女子入朝本就是特例,恐遭百官反驳。臣倒是有个提议……”

他故意拖长尾音。

后者从善如流地挑眉,“爱卿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燕山一口气不停,“臣此行受观姑娘照拂极多,早对她日久生情,想恳请陛下赐婚。观姑娘若嫁入我侯府,也可在军中暂挂虚职,倘若日后北境有难,姑娘能与臣并肩而战,一则可堵言官之口,二则也能报陛下知遇之恩,岂不两全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