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问这辈子已不愧天地,不愧君亲,唯一所愧不过阿妤一人,如今天下太平,朝中也有不少能臣,他在或不在都不会改变什么。
刚想提步进屋,外头却突然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人,是他早先时候派去保护阿妤人。
“大人!”
承安气喘吁吁跪在他身后,神色凝重,“夫人她,快不行了。”
手中乌纱掉落在地,一向稳重霍大人竟在这艳阳晚霞中神色苍白,他低眉看着跪在自己跟前男人,声音沙哑,早不复从前那副沉稳模样,“你说,什么?”
……
三月下旬,官道。
领头那人一身青衣,身上披着墨色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他脸色难看仿佛下一刻就会从马上摔落,身边承安不禁劝道:“大人,您已经不眠不休十天了,这样下去,就算您受得了,疾风也受不了。”
霍青行闻言,这才低头看了一眼胯.下马匹。
他拉紧缰绳。
就在承安以为他要暂作歇息时候却听到身侧男人哑声道:“下来。”
他一路不曾换马。
承安等人却是在中途换过马匹。
承安一愣,霍青行却已经率先下马,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忙下了马,等他想再开口时候,男人已经翻身上马,“照顾好它。”霍青行这话说完,高扬马鞭,马蹄扬起地上黄沙,继续往前赶去。
“大人!”
承安高喊一声,无人应答。
身后侍从也都没了主意,纷纷问他,“老大,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承安咬咬牙,想上马,但大人这匹马一向认主,除了夫人和大人,其余人都无法靠近,他只能叹道:“你们跟着大人,我随后就来。”
“是!”
三日后。
霍青行终于抵达凌安城。
连着十三日不眠不休,纵使是心性坚韧霍青行如今也有些神思飘忽,他咬了咬牙,继续往阮妤屋宅赶,刚到那就看到李婶夫妇抹着眼泪从里头出来。
两人见到他俱是一愣,似是辨认了许久,才犹豫喊人,“霍大人?”又近了一步,确认无误,李婶惊呼道:“真是您!您,您怎么成这幅样子了?”
霍青行却没作解释,刚想问阮妤如何了,突然听到里头传来阿清一声哭喊,“主子!”
霍青行心下一震,他脸色苍白,立刻翻身下马,抬脚要跨门槛时候,他竟有些使不上力,手扶住漆红大门才不至于摔倒。
“大人,您没事吧?”身后李伯抬手扶他。
霍青行摆摆手,没说话,他跌跌撞撞往里走,一路到阮妤房门前才停下,手放在门上,却有些不敢推门,等到里头又传来一阵哭声,他才推开门,漏进去风打得屋中床帐幡动不止,而他看着床上躺着女子闭着眼睛,嘴角却挂着一道似解脱般笑容。
……
阮妤以为人死灯灭。
她这一死,自然连魂魄都该消散了。
可她没想到死后居然还能看到霍青行,她看着霍青行从外头走来,看着一向波澜不惊男人居然神色悲伤地看着她……
她也不知怎得,突然想起霍青行离开凌安城那一日,他们之间一桩对话。
“你这一走,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那日,她听到霍青行辞别,稍稍一错神便笑着在灯下晃起酒杯,等离开这,扶持新皇登基,他就是有从龙之功霍大人,从此高官厚禄,哪里还会来这苦寒之地?
可男人看着她,却只是说了一个字,“回。”
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她愣了愣,也没当一回事,只笑,“行啊,那等你回来,我再替你温一壶酒。”
旧日话还犹在耳旁。
阮妤看着霍青行身影,失神般地笑了笑。
她看着霍青行屈膝跪在她床前,她想朝人走过去,想和他说没什么好伤心,想和他说,她酒,他是喝不到了,不过以后他娶夫人时候,若有机会可以在她坟前倒杯清酒,她若泉下有知必定会为他高兴。
她还想说……
想说,霍青行,以后别总是把话闷在肚子里了,没有人是你肚子里蛔虫,你总是不说,再深情意也会被磨灭。
可她还来不及说,甚至伸出去手都没碰到他,就化作一道白光,烟消云散了。
……
“她走前,可曾留下什么话。”男人低哑嗓音在屋中响起。
阿清抹了一把眼泪,摇了摇头,能交待,主子早前就交待过了,今日主子只是让她给她梳了发化了妆又去外头走了一圈,甚至还心情很好地买了一套好看新衣,然后就穿着新衣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见温润沉默男人握着主子手不曾回头,怕人瞧不见又低声说,“……没。”
“一个字都没有吗?”男人喃喃一句,半晌似哭似笑一般笑了一声,阿清转头看他竟发现一向神色寡淡男人握着主子手红了眼。
午后阳光正好。
覆着白纱轩窗外折射进春日光。
她看到男人整个人笼罩在那白光之中,看到他微垂眼角流下一滴晶莹剔透眼泪砸在那如玉手上,听他用嘶哑声音说,“阿妤,是我来晚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