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外婆的读书笔记,几十年的老习惯了。”胡婷道。
赵枣儿点头,她记得胡婷也有这样的习惯,看到的好词好句都会摘抄下来,上大学的时候好像听胡婷说过,她的这个习惯是源自于她的外婆。
伸出手,在一排记事本上轻轻抚过,从第一本一直到最后一本,赵枣儿停下动作,而后毫不犹豫地抽出了最后一本,也是年代最远的一本。
墨绿的硬壳本、发黄的纸张,从外表上就可以感受到本子的陈旧。径直翻到本子的最后,赵枣儿找到了她想找的那张照片——刘迭芝和贺健的合照。
“咦——?!”胡婷显然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哇,这人好高啊,有一米九吧。”
“这就是贺健。”赵枣儿道。照片的背景是那座白山塔,赵枣儿方才就想,一对恋人出去游玩,怎么可能只有个人照而没有合照呢,果不其然,只是这张照片被刘迭芝细心收藏了起来。
“外公!”胡婷非常果断,“我妈超级高,一米七五,我也有一米七六,我爸才一米七七,我肯定是遗传外公。”
赵枣儿把记事本放回书桌上,照片留在胡婷手里。现在知道了电话里的人是谁、也能猜测电话打来的原因,只是赵枣儿依旧不知道,明明没有鬼魂,电话为什么会响?
“不对啊,”胡婷突然道,“刚刚电话里的是一个老人吧,可是外公不是很早就死于船难了吗?”
“有可能是没死。船难这样的事故,醒来的时候不一定在哪。”赵枣儿说着往客厅走去,“快十二点半了,他说他还会打来,我们去等电话吧。”
“好,”胡婷鼓起勇气:“这一次,让我接吧。”
距离十二点半只剩下不到十分钟,两人静静坐在客厅,耐心地开始了等待。赵枣儿拿出手机,琢磨着给庄祁发个微信询问,但庄祁没有回复。
12:29。赵枣儿和胡婷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话。
12:30。预想中的铃声三响没有到来。
12:31。
“为什么啊。”胡婷懵了。
赵枣儿也搞不明白,“我打个电话问问我”
胡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赵枣儿右眼皮一跳,只见胡婷面色凝重地接起电话:“喂,牛医生是,是,啊?我马上过去!”
“出什么事了?”赵枣儿拉住胡婷,“不要慌!”
“病危了,我现在,我先去医院。”胡婷努力镇定下来。
“走吧,我陪你去。”
刘迭芝在十二点二十左右心率突然降低,脑压也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值,送入急救室后,主治医生经过救治,下发了病危通知。
赶到医院的胡婷拿着病危书的手不停颤抖,眼泪更是控制不住,蹲在病房外痛哭失声,而刘迭芝已经被推回了病房,只是一直昏迷不醒,好像会睡上很久。
下午的时候赵枣儿离开了医院,与胡婷约好了明天再来探望。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庄祁才看到微信,直接回了赵枣儿电话。
“抱歉,下午有课,一直没看微信,刚刚跟浩霆吃饭去了,把手机落车上了。”
“没关系。”赵枣儿搂着布偶熊,仰躺在床上,声音闷闷的。
“怎么了?”敏感地听出赵枣儿情绪上的不对,庄祁问道。
赵枣儿翻身坐起,把今天发生的事说给庄祁听,也说出来自己的疑惑。
庄祁没有立刻解答她的疑惑,而是反问赵枣儿:“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我有一个猜想。”赵枣儿犹豫着,不太自信。
“说说看。”庄祁鼓励道。
“我觉得电话会响,应该是因为刘迭芝想接到对方的电话,她的执念很深,我一直能感受到那种思念的感情,而这事也是在刘迭芝住院后才发生的,时间上也说得通”赵枣儿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说得有些乱,但庄祁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想法没有错。”庄祁给了肯定的答复,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很棒。”
得了表扬的赵枣儿开心地揉了揉怀里的布偶,继而问出其他的疑惑:“只是贺先生到底有没有遇难,我不知道。”
“应该还是没有吧”庄祁给出了解答,赵枣儿听得很仔细,两人仿佛面对着面,赵枣儿可以看到庄祁眼底有浅笑的样子,而庄祁也仿佛能看着赵枣儿认真点头的模样。
赵枣儿本以为庄祁会怪她莽撞,但庄祁并没有指责,而是指出了其他地方,比如接电话的时候不应该把胡婷的名字说出去:“名字对一个人很重要,如果电话那头是作恶的鬼,这会对胡婷不利,即使是善鬼,也不是好事,毕竟被鬼惦念上了。”
“嗯嗯,我知道了”
两人说了半个小时才挂了电话,电话一挂,赵妈妈就敲门进来:“枣儿,后天有没有时间?”
“后天?”枣儿看了眼日历,后天是12月31日,“怎么了?”
“就是早上妈妈跟你说过的相亲的事啊,张阿姨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去见见人家诶诶诶,别推我出去啊。”
“妈,我不相亲我要睡了妈妈晚安。”赶紧把门关上,赵枣儿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12月31日——跨年夜,街上肯定会很热闹,会有很多活动吧,湖上广场肯定会有烟花晚会
赵枣儿打开微信,手指在庄祁的名字上流连了很久,最终把舒碧云敲出来,胡乱聊了一通,九点多便困得不行,早早地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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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刘迭芝在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醒了过来。
“婷婷”
“外婆,外婆我在。”胡婷凑到刘迭芝脸庞,仔细听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你、回家,帮外婆、把书桌本子里的、照片拿来。”
“照片?照片”胡婷灵光一闪,外婆说的,或许就是中午赵枣儿找到的那张照片吧。她离开家的时候太匆忙,把照片塞包里了。胡婷连忙从包里找出那张照片,递到外婆眼前,轻声问:“外婆,是这张吗?”
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嶙峋的女人几不可见地点头,眼角里淌出了泪水。她想抬手摸一摸照片上的人,只是她没有力气,使劲到头疼了也只抬起了几根手指。
胡婷明白她的意思,握住老人皮包骨一样的手,轻轻拉着放到照片上,与老人一起看照片:“这是我外公吗?”
“对”老人笑了下,想要摘下呼吸机。
“医生说不能摘。”胡婷心里难受,只是看着老人的眼睛比方才明亮,似乎精神了不少。
刘迭芝看着照片,许久一动不动。“好看吧”
“超帅的,这腿,太长了,简直是超模啊,肯定迷倒一片小迷妹呢。”胡婷故意逗外婆开心,刘迭芝笑着,却使了劲捏着照片:“我的。”
“什么?”胡婷没反应过来,刘迭芝却没再答,过来一会儿胡婷才明白,外婆说的是“我的男人”。
这一口狗粮真是猝不及防。
“婷婷啊”
“诶。”
“医院躺久了,难受。”
向来坚强的女人像个孩子般委屈地说难受,一句话惹得胡婷又要落泪,从来没想过一直保护她守护她的外婆会有这样的时刻,躺在病床上靠一口气吊着,手腕细得像是随时会折断一样,说话都没有力气,胡婷握着外婆的手,能感觉到生命在她手中流逝,死神似乎随时会降临。
“忍一忍就好,很快就能不难受了”胡婷说不下去了。
老人看了胡婷一眼,眼里的浑浊消失,只有一片清明,她的眼神里是了然。“外婆想回家好不好”
“好。”胡婷答应着,泪流满面。
刘迭芝的目光重新落回照片上,昔日在白山塔前的场景突然变得鲜活了起来。
瞒着家人留下孩子,刘迭芝不知道值不值得;带着孩子离开家,过上了颠肺流离的日子,她不知道值不值得;与女儿嫌隙渐大直至分道扬镳,她无限悔恨,为了一个男人,她舍弃了另一种生活,她不知道值不值得。
但直到两年前,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家里红色的电话机她每个月都按时缴费,她从来没用过,也从来没有电话拨进来,那天电话一响,她在厨房,没有听到,直到电话响了第三次,她才匆匆接起。在接起的一瞬间,她便知道了是谁。
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船难没有夺去贺健的生命,只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烂梗发生了——贺健失了半条命,在台湾治了两年,最终截取了双腿。这模样让贺健不敢回到大陆,不敢让他心爱的女人看见他这幅模样,熬了三年,贺健最后还是回到了大陆,得到却是刘迭芝生下女儿被赶出家门的消息。这个消息给了贺健沉重的打击,然而没有人知道刘迭芝去了哪里,那之后,贺健开始了在茫茫人海中漫无目的的寻找。
贺健从没想到刘迭芝会带走他家的电话,并将那个号码保存了四十多年。所有的没想到,变成了一次次的错过,而所有的错过,最后堆积成了一辈子的遗憾。
身患重病的贺健找到刘迭芝后,没能见上对方一面,便怀着遗憾告别了人世。他们最后的联系,便是那一通电话。
贺健一辈子未娶,而刘迭芝一辈子未嫁,他的寻找、她的等待,他们的坚持,都完成了对彼此的誓言。
刘迭芝把照片放到胸口,闭上了泪眼。</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