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日这日是著作郎相对忙碌的日子,毕竟朔望日要开朝会,需要记录的东西多得很。
柳涚过完忙碌的一天,一同僚忽然拉住他,一副要与他说悄悄话的架势。
柳涚忙问:“有什么事吗?”
“今日我去了开封府衙一趟,听到了你爹的消息。”那同僚道,“听说他和人合开了个蒙学,不知怎地招惹了无忧洞的人,那蒙学遭了袭击,上百套桌椅被砸得稀巴烂呢!”
柳涚虽与他爹置气,却也不至于不管不顾,听了这话忙问:“人怎么样?有事吗?”
“那些人不过是想蒙学开不下去罢了,倒没有伤人。”同僚说道,“可听审问结果,要是他们这蒙学继续开下去,怕还会招来更多祸患,你还是去劝劝他罢!”
柳涚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与妻子说了这事。
妻子不乐意与柳永同住,不满地嘟囔:“你爹一天到晚招惹的都是什么人?不是烟花之地的女伎,就是无忧洞那些个渣滓,若你把他接回来了还不得扰得家无宁日?”
“总不能让爹一直住在外头吧?”柳涚难得强硬了一回,“这事要是传到御史台去,他们非参我一本不可。”
柳涚妻子想到丈夫的仕途,脾气没了,倒反过来劝柳涚说话软和些,别没把人劝回来又闹新矛盾。
柳涚点点头,换下官服出门寻那新开的蒙学去了。
因着同僚提到过蒙学开在居养院旁,柳涚找起来不难,很快到了蒙学门外。
甫一走近,柳涚便听叮当叮当的钟声从那不起眼的宅院里头传来,接着一群半大小孩排着队从里头鱼贯而出。
出了大门后,这群小孩又齐齐回头,朝门内一个白发老叟道了别才回旁边的居养院去。
接着另一批小孩也排着队走了出来,这回在门内相送的是另一个老叟,身形削瘦,脸庞也清减了不少,不过双目灼灼,瞧着精神矍铄,竟是他爹柳永。
柳永送走自己教的那群小孩,正要回屋,却见儿子柳涚立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他。柳永有些恍惚,竟想不起自己离家前和儿子吵过什么。
也许许多争吵本意并不在吵的东西,而在于谁都希望对方先服软。
柳永最近挺忙碌,又是教小孩又是告官的,没一天是清闲的,也就没时间去回想自己与儿子之间的破事。
他一生自负才高,哪怕屡试不第,也说什么“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他自己蹉跎了大半辈子,与儿子相处时少不了想把各种要求强加于对方,事事要对方遵循自己的意愿行事,让儿子变得“有出息”,好让自己吐气扬眉。
这样的父亲,哪个儿子会喜欢?
细思过去种种,柳永竟能数出自己的许多错处。究其所以然,无非是他老来无事,日日只盯着儿子看。
如今不同了。在知晓了王雱那小儿的诸多计划之后,他忽然想好好再活个许多年,好看看那豆丁般大的狂妄小子到底能做成几分。
柳永笑了起来,心情少有地平和,开口邀请柳涚进屋坐下说话。
面对这样的柳永,柳涚忽然有种感觉:他请不回他的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