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总算清净了,在脑子里翻过无数的血腥画面,连斗猎那日被老虎掏烂肠子的尸体也强迫自己回想了好几遍,用来练自己的胆子。
甘棠给自己下心里暗示,两三个时辰过后,觉得精神力足够强大,竟也慢慢平静下来。
日头偏西的时候一行人到了许地,商王住进驿馆,士兵们安营扎寨地安顿下来,甘棠没有睡,一直等着周围都安静下来,这才换了一身黑衣常服,和甘阳一道去甘家的庄园了。
只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精神力,事到临头一样犯怂,跟着甘阳越是走得越远,心跳便越来越快,脚步也不若先前那般爽快利落了。
发软的腿告诉甘棠她做再多心里暗示都没用,害怕就是害怕,她真的不想干这样的事,排斥得她真的想跟甘阳说回去罢,下次再练习好了。
甘阳知道妹妹的脾性,见她脚步渐渐慢下来,心里即无奈又疼惜,拉下脸上的面巾,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别怕,没事的,就快到了。”
甘阳即困惑又心疼,这是他全家人都想不通的事,羌人、戎人、俘虏,人众,奴隶这些品类甚至不如牛羊珍贵,不过是让甘棠杀羊宰牛,她为何就怕成这样了,她若是寻常人,不想见这些场景,不见也罢,可她是圣巫女,承接天下人祭祀的圣巫女,适应这些事、甚至亲自做这些事,都是必须的。
甘阳看着目光慌乱的妹妹,心里叹了口气,开始想着实在不行的话有什么其它办法,能解这个死结,轻声安抚道,“没关系的,小棠梨,放轻松。”
甘棠带着鼻音嗯了一声,跟在他身边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都是事先安排过的,牢圉很大,看门人出来给甘阳行礼,甘阳交代两句,很快也离开了。
夜里很静,凉风吹过,甘棠打了个哆嗦,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越是走到里面她越是脚软,脑子也跟着浑浑噩噩的东想西想,越是给自己加油打气,越是浑身发冷,等耳边听见哼哼的声音,这才发现两人停在了一个宽大的栅栏前,里头躺着几十只白白胖胖的活物,白的在夜里清晰可见,不是猪是什么。
甘棠脑子一清,偏头看了看身旁的甘阳,结巴问,“猪?”
“嗯?”
甘棠忙换了个词,“豕,大兄让我来,是让我杀豕么?”
甘阳伸手在甘棠头顶大力揉了一把,给她递了把刀,低低应了一声,“慢慢来罢,先把这些全杀了再说,那些羌人、俘虏,祭品,和牛羊是一样的,棠梨你慢慢来,总会习惯的。”
杀这些对现在的甘棠来说没什么难的,虽说可能没用,但总要努力试一试才成。
甘棠几不可觉地松了口气,接了剑,进去提刀就砍,凄厉的叫声惊动了四周的飞禽走兽,甘棠杀得浑身是血,手臂麻木,不到半个时辰的工夫,将栅栏里三十几头猪全放倒在地上了。
浓郁的血腥味在夜空里蔓延开来,甘棠浑身是血的走出来,朝甘阳喘气道,“大兄,我全杀完了。”
甘阳看她神色如常,稍稍松了口气,拉过她道,“走罢。”
不远处靠在树干边的殷受听着耳边畜生的惨叫声,再看着在牢圈里屠宰的甘棠,嘴里叼着的甜草掉在地上好半天,他的嘴巴都没能合上,等甘棠从圈牢里出来,这才下意思矮身藏在了树林里,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心说难怪压根不喜欢神明,也甚少在大祭祀礼上露面,一个对人的品类有认知错误的圣巫女,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了。
选择甘棠做圣巫女,大概是甘源等人一生中最大的败笔,殷受想。
启程这一日甘棠只在祭祀礼上匆匆露了一面,并没有多待。
回府后甘源看着她唉声叹气,嘱咐道,“占卜之术要好好练习,阿父让甘阳陪你一道去,照这么看来,殷受并不是空有武力的傻大个愣头青,不好对付,你和他相处时得更加小心了……”
甘棠点头应了,甘源接着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身手再了得也横不过千军万马,当真打起来,你别往跟前凑。”
“还有两个侍从跟着你,他们身手好脚程快,出了什么事立刻送信回来给为父,知道了么?”
甘棠点头,甘源又愁道,“阿父也不知你是怎么回事,身上的毛病不少,样样致命,这一路你都得听你兄长的,你得尽快适应过来才是。”
甘棠点点头,知道甘源可能给她准备了些‘礼物’,心里虽是排斥得发慌发闷,却也没拒绝,她知道这些都是迟早要面对的事,越早适应越好。
甘源嘱咐了一句又一句,愁得头发胡子一把抓,看着甘棠听话地一一应了,面露不忍,终是神色复杂地抬手在她头上轻轻拍了拍,“好罢,你年纪实在太小了,倘若实在不行,你深居简出便可,圣巫女高傲些也想得通,你身上伤也还没好全,别逞强。”
甘源说了小半个时辰,零零碎碎衣食住行,什么都要提一提,甘棠听得有些恍惚,觉得这大概就是老父亲送女儿远行上学时的情形了,送了一程接一程,嘱咐了一句又一句,万般牵挂。
“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呢。”
甘棠就笑道,“阿父胡说,上次不还去了次阳地么,来回一两个月的,也算出远门了。”
甘源道,“那怎么能一样,那不是为父也一道去的么?”
甘源揉了揉眉头,唉声叹气,甘棠也有些眉眼发酸,虽说养她的时候目的不纯,但毕竟养了十年,又花了诸多心血,哪里还有那么单纯的利用和被利用……
她与甘源,不管是朋友,是师生,还是父女,总归是一份十年的感情在这,否则甘源也不会纵得她十岁不得不出山时才出山,纵得甘阳甘玉对她如珠如玉。
甘棠开口问,“阿父,我二兄呢。”
甘源没好气道,“吵着要跟着一起去,被为父关起来了,他那狗脾气,正挠门呢。”
甘棠莞尔,拿了一张绢布,提笔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概意思是她想要张船,可以放湖里泛舟赏景,捞莲藕吃,希望她回来能见到一艘漂亮的小船。
这时候船比马车还稀有珍贵,要弄出来,可得废他不少力。
甘棠写好将绢布给了甘源,甘玉胆子大,平日就天马行空的,保不齐真会偷偷跟着去竹方,甘源看了也觉这办法好,父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甘阳来请,说是要启程了。
甘阳年纪大了,与甘源越发没什么家常话可说,甘源交代两句政务上的事,便摆手让甘棠和甘阳走了。
出了府甘阳便问道,“棠梨你和三王子是怎么回事,大兄去了郑地一趟,回来听甘玉说他常常来府里,成日待着不走人,是看上你了么?你呢,待他如何?”
甘棠无奈,“没有的事,他年不过九岁,哪里来这么多心思,估计小孩心性,过段时间就好了。”
甘阳点点头,边走边道,“外头都在传三王子心悦于你,成日往你跟前凑,日日洗手做羹汤,你看不上他最好,商王多妻,我和阿父管不了他,怕你吃苦。”
都想这么远了,甘棠啼笑皆非,心里又有些发暖,握了握甘阳的手道,“都是以讹传讹,咱们不管它,过一久,流言自然就散了,大兄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