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观潮在空气里,沐浴着阳光于星星点点的火,潜藏在水底深处静谧的恶意不至于将他拖拽至伸手不见五指的漩涡,但当他回忆起平阳公主的眼神,却能嗅到粉饰太平和善下的暗流涌动。
他陷入思考,平阳公主对曹襄的控制欲是他先头不曾想过的,溺爱往往与偏执相伴,对方身为母亲希望儿子出人头地的思想也很能理解。在长公主的想法中,他怕是个有点小本事却带乖儿子往歧路上飞奔的罪人,要不是小本事还有点用处,怕就要被御赐极刑了。
钻入鼻孔的焦香打断了思绪,下一刻,曹襄具有辨识度的大呼小叫纷至沓来:“什么味道?香死我了。”他跟股旋风似的冲进小院子里,卫林提食盒也跟进来。
江观潮翻个白眼:“你是狗鼻子吗?别跟我说是顺味过来的。”
“没有没有。”曹襄嘿嘿笑了,“我来给先生送饭,米是今年头一批的新米,熬的粥可香了。”打开食盒,碗里的粥才盛出来,热气腾腾,粥面上飘了层厚米油。
“打个商量,我给你一碗粥,你把你烤的玉米给我一根。”他深谙等价交换的原则。
江观潮说:“什么人啊,我在侯府,就是客人,主人家招呼客人吃饭天经地义,哪有搞勒索的。”他用干柴野草生了堆火,树枝子横插玉米棒,白的进白的出,火堆的边缘舔舐饱满的黄玉米粒,江观潮时不时给棒子翻面,让热度雨露均沾沐浴每一块表皮。
曹襄如法炮制,也站着烤玉米。
卫林默不作声退出院子,杂花草木影影绰绰,江观潮眼睛黏在玉米棒子上,声音冷不丁飘进曹襄耳朵里:“等陛下巡查完,我差不多也该跑了。”
曹襄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跑什么跑?追风岭呆得不好?你先头说要教我富养百姓,把平阳县治理得路不拾遗难道是诓人的鬼话?”
江观潮叹口气:“我诓你做什么?我就算舍得了你这个半徒弟,也舍不了我的鸡我的鸭我的牛我的田。”
曹襄摸不透意思:“你说走是故意诈我?”
“我诈你干嘛?”他又叹口气,“我想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也没用,你娘不喜欢我,平阳公主不想我留这,我要死皮赖脸呆着就自讨没趣了。”
曹襄一息之间变成了哑巴,不置一词,他活像是玉米田里挺直腰杆的稻草人,人高马大偏是锯嘴的葫芦。
平阳公主与曹襄的母子关系是有点畸形的,追根溯源,当年王皇后王美人对唯一的儿子刘彻也看管得很紧,活似劳改犯与监工的狱警。
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平阳公主教导儿子的方法与王美人一脉相承,小细节不管事,大方向必须由她牢牢把控。先头看儿子上山下乡,她就颇有微词,等搞出名堂,在邀功献媚的同时,也不忘倒打一耙,将把曹襄带往陌上桑的江观潮,狠狠地记在黑名单上,就等好处用尽,雁过拔毛,缉拿罪魁祸首,一并处置。
他温吞地噙着小米粥,想他娘真变态,自己先头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找曹襄上山下乡搞出一番事业,概念上没问题,只可惜歪打没正着,他娘追求在关北边疆,儿子就是将全天下的田都种满了,照样是不务正业。
曹襄权衡片刻,全身的气都泄干净,江先生看人待物确实很准,就打几个照面平阳公主的心思被摸得透透的。现代的控制狂家长也不少,他们思想上把人千刀万剐无数次也不可能付出实践,封建社会就不同了,等刘彻走后平阳公主一个眼神就有无数溜须拍马的前赴后继,铲除“搅屎棍”以邀功。
“哎,你还是跑吧,跑得越远越好。”曹襄说,“到时候我们飞鸽传书,你远程指导我该怎么做。”还没放弃种田的伟业。
玉米棒子烤得差不多了,金灿灿的玉米粒蒙上一层哑暗的棕,沉淀于腹中挠心挠肺的食欲消失殆尽,兴致缺缺地扒拉几口:“要不,江先生还是出仕吧。天下很大,人却更多,活到现在我也不知阿娘有多少耳目,她只要高高在上上下翻腾嘴皮子,有的是人屁颠屁颠跟在后面给她卖命,过三五日她都忘了有你这号人,应声虫赖皮头却没忘记,追在你屁股后头,纠缠不休都能把人烦死。”
他交友不拘小节,其中一些深受其苦,当年曹襄年纪尚轻,眼睛上被浆糊糊了两层屎,死活看不明白好好的朋友怎忽然就销声匿迹,要不就畏畏缩缩再也不交,长大后看明白了,气竖了头发找平阳公主兴师问罪,去发现他娘更理直气壮,满心满眼为你好,恨不得把淋漓满鲜血的红心从胸膛中掏出来,摆在他面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阿娘厌弃你,陛下宠爱你,我阿娘也会不得不尊重你。”
话糙理不糙,江观潮啃吧几口玉米,视线黏着在枯涩干燥的草叶上,他在平阳公主身上碰壁,更不想面对天下第一流任性的汉武帝,话轱辘在舌尖转了好几遍,到底没说死砸碎曹襄掏出来的一颗真心,“再说吧。”他含糊不清地应和。
……
刘彻激动得不行,河东特产的蒸饼只堪堪咀嚼几口便扔回盘子里,平阳公主说:“蒸饼不合你胃口?”
刘彻索性不吃了:“不,很可口,但我心系亩产十五石的玉米,饼吃不下去。”
长公主又是一通溜须拍马:“农人我已请到府上,陛下想看我就去叫他来。”
已经在这了?刘彻无端矫情起来,他们相识于微末,彼时他只是狸奴,江观潮却待他关怀备注,转念一想,又记得他对王公贵族地方官员都无甚尊崇之心,甚至想避着位高权重的走,更不愿入京面圣,是不是也会对他皇帝的身份心怀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