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半身照,是在照相馆拍摄的。少女显然精心装扮过了,连姿势也是照相馆特有的,侧头看着桌子上的花瓶,人比花娇,右手的姿势像是在拈花,所以中指处的扭曲就格外明显。
谭景升第一眼就先看了下她的右手中指,扭曲的姿势和程度,的确跟孟同学的很像。他抿了抿唇,视线移到上面去的时候,顿时大吃一惊:“这……”
“很像,是吧?”陆宵灼仰靠在椅子上,眯了眯眼,“档案中苏晚的照片都是很古板又怯懦的样子,跟颜宁的气质截然不同。但是唯独这一张,这个特定的角度,一眼就能看得出两个人有几分相似。”
“颜宁知道吗?”谭景升又问。
陆宵灼摇了摇头:“应该不知道。”人对自己的相貌感知,多少有些偏向,脑海中自己的模样儿与真实的模样儿一般都会略有差异,而且两个人气质相距甚远。颜宁只看了几眼这张照片,大概不会察觉到苏晚长得跟她有些像。
“先对比一下受害者缺失的部位,跟苏晚是否有共通之处吧。”陆宵灼沉默了半晌,略过了这个话题,“苏晚的家人,一定要尽快找到。当年事情发生时,在陈家做工的佣人,也要尽快控制起来。”
谭景升点点头:“我这就去安排。”
两个小时之后,林明义带着一堆资料敲门进了陆宵灼的办公室:“署长,整理完了,这是十二位受害者被切割掉的身体部位的特征,有明显特征的是五起,剩下的,都看不出来。”
陆宵灼接过来,大体翻看了一遍,特征很明显的五个部位分别是右手中指的扭曲、左臂关节处擦伤留下的疤痕、右小腿的划痕、大腿上的烫伤,以及,腰部的胎记。
林明义又说道:“苏晚的尸检报告没有写这么详细,法医记录的,也只有大腿上的烫伤和右边小腿的划痕,都是在她死之前不久造成的,验尸的时候还没有好完全,所以才会被记录在尸检报告中,其余的两处伤,都是旧伤,并没有提及,胎记就更加不会记录了。”
“当时的法医是谁?”
林明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是局里的老仵作,去年已经退休了,天一亮我立刻就去把人请过来。”
陆宵灼点点头:“这几日盯好了陈家的人,一举一动都不要放过,在陈家帮工十年以上的丫鬟婆子,统计一个名单给我。”
林明义点头应下,刚走出陆宵灼的办公室,副队长就匆忙跑来,说道:“队长!有人发现那天搬运颜婷尸体的人了!”
颜宁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叫起来:“翠红!”
外间的小丫头连忙开了灯,匆匆忙忙跑过来:“小姐,您怎么了?”
灯一亮,颜宁心里的恐惧瞬间就去了一半,再次看向窗户那边的时候,也只余下灯笼的影,她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究竟是眼花还是臆想过度了。
“我想喝水。”颜宁喉咙有些嘶哑。
翠红连忙从壶里倒了一杯温水,试了试温度,这才递过去:“四小姐可是又做噩梦了?要不,我搬进来睡吧,也好陪着您。”
颜宁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四点半了,距离天亮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便摇了摇头:“我不睡了,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翠红犹豫,小姐不睡,哪有丫头擅自去睡觉的?
这时候,窗户突然被推开了一道细缝,一只狸花猫迈着小步子踏了进来,左右看了看,然后甩了甩尾巴,将窗户关上了。
翠红笑道:“乔乔回来了呢。猫儿这是怎么了?最近总是喜欢大半夜出门去。”
颜宁笑笑,直接将话题略了过去:“你去睡吧,明天还有更多事情要你去做,乔乔陪着我就行了。”
翠红知道四小姐很喜欢这只猫,哪怕是最害怕无助的时候,抱着乔乔她也能勉强入睡,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静静地退了出去。
门窗关紧之后,颜宁也没关灯,抱着乔乔坐到了床上。
乔乔小爪子扒上她的胳膊,喵喵叫了两声。
颜宁却是听懂了,顿时冷笑一声:“我爹尸骨未寒,这就又闹起来了?也不怕头七的时候,我爹去找她们索命要钱。”
乔乔又喵呜了两声。
颜宁摸着它的小脑袋:“不管她们了,你刚刚有没有看到窗外有人?”
乔乔晃了晃小脑袋,舔了舔自己的爪子。
颜宁呢喃道:“没有人?那刚刚我只是在做梦吗?”说着叹了口气,再次躺到了床上,想起自己最近一段时间来的遭遇,更是思绪杂乱。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
在十九岁之前,颜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土生土长的民国大小姐,虽然渣爹和那些姨娘弟妹们,让人一言难尽,但是在母亲的照顾之下,她也有惊无险地读完了大学,成为了附近中学的一名数学老师,自己有了工资,不用再伸手跟渣爹要钱了,颜宁心里也长舒了一大口气,准备带着母亲踏踏实实过她们母女的小日子。
然而,就在两个月之前,陈姨娘生的女儿,也就是只比她大了半年的二姐颜婷,突然来找她借钱。颜宁自然不肯借,两人起了争执,颜婷一气之下推了她一把,颜宁一时不防备,撞到了身后的树上,磕的头破血流。
颜宁大病一场,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却在悠悠转醒之时,脑子里突然多了一处记忆。她还是颜宁,却又不是颜宁了。
在多出来的记忆里,“颜宁”只不过是一本小说里的人,而且是个很悲惨的小人物,从出场到死掉,也不过在纸上过了十页。
——简而言之,她在梦中看到,自己不过是一本民国女配文里的炮灰路人甲,活了不到三章,死因不明。
原本颜宁只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却不想,自那之后,梦里梦到的一些小事,都在一一实现。
先是父亲包养的外室找上门来,将母亲气的大病一场,最终却也没能阻挡这位莲姨娘趾高气昂地进门来,因为她带了一个十岁的男孩儿,据说是她父亲的儿子。
之后莲姨娘和家里唯一生了儿子的陈姨娘,水火不容地在家里闹了大半个月。父亲看在他仅有的两个儿子的面子上,谁也没有斥责。
毕竟,大哥已经二十多了,父亲还指望他赶紧接下家业,自己好轻松快活去。而小儿子则是他的心头肉,年近四十才得了这个儿子,能不疼爱吗?
但是他又避不过两个姨娘的闹腾,心烦之下,反而将母亲斥责了一顿,责怪她管教不严,导致家庭不和,然后一拍屁股又出去喝酒找花娘了。
母亲再次被气病了。
颜宁看着床上咳嗽不止的母亲,这才慌了起来,梦里的事情一一实现,那岂不是说,再过两个月,她也要挂了?那母亲要怎么办?谁来照顾她?
颜夫人林晴一边咳嗽着,一边叮嘱女儿:“宁宁,之前我给你提过的陈家三少爷,你抽空儿去跟他见见面吧。虽说是年纪大了你几岁,但好歹也是读过大学的,家里情况也知根知底。陈太太是个心慈又柔软的人,必定会待你好的。阿娘照顾不了你多长时间了。”
颜宁的眼泪刷刷地掉了下来:“娘,您说什么呢?不过是咳嗽而已,您好好喝药,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林晴叹了口气,却没再说什么。颜家这一摊子破烂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众人心里早已心知肚明,之所以不说破,不过是顾忌着彼此的血缘关系,顺便给她父亲留一点颜面罢了。
颜宁咬了咬唇,也什么都没说,照顾母亲吃了药,看她睡下了以后,出门的时候才跟母亲身边的嬷嬷林妈说道:“你好好照顾母亲,外头的事情交给我就行。”
林妈忧心忡忡,应了下来:“小姐你可千万不要冲动,不要正面跟老爷起冲突……唉……”
颜宁点了点头:“我自有分寸。”
颜宁自然不会跟她父亲作对,因为,梦里她看到,再过大半个月,他就要死了呀。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她还不如趁这段时间,将家里的财产收拢一下。要不然,父亲一死,她可不相信大哥当家了会对她们母女多好。
而且,她自己的头顶上,也悬着一把刀呢,一把倒计时只剩五十多天的刀。
就在这一晚,颜宁噩梦醒来的时候,突然就听到了耳边的喵喵声,那是她她养的猫,叫乔乔。
乔乔一边啃着盘子里的小鱼干,一边说道:“竟然有人将钱藏在柳树根下,是傻子吗?”
“多少钱?”迷迷糊糊地,颜宁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幻觉,但是听到家里的院子里埋了钱,穷鬼颜宁愣是没忍住,就问了一句。
话音一落,一人一猫都顿时受到了巨大的惊吓,瞪圆了眼睛,注视着彼此,久久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颜宁才恍然回过神,自嘲地拍了拍脑门,觉得可能是自己病太久了,出现幻觉了。
蹲在床脚边的狸花猫却伸出爪子勾了勾床上的幔帐,再次喵喵开口:“你听到我说话了?我说柳树下埋了很多钱,你想要吗?”
颜宁差点从床上栽下去,猛地转过头来,直愣愣地盯着这只名叫“乔乔”的狸花猫,结结巴巴:“你、你、你是猫、猫妖?!”一边说着,又往后退了两步,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起来,泫然欲泣,“你要找我爹报仇,那就尽管去呗。我还这么小,跟你们的恩怨情仇没关系的吧?”
乔乔:“……好不容易有个人可以交流了,竟然是个傻的。”
颜宁战战兢兢:“那你为什么要给我送钱?”
“那是莲姨娘埋下的钱,说是攒着给她儿子娶媳妇儿!”乔乔金黄色的大眼睛里满是鄙夷,小爪子扒了扒盘子里的小鱼干,“爱要不要!”
颜宁立刻就从床上爬了起来:“当然要!哪棵柳树?”
乔乔说:“好像是因为一个什么丫鬟的事情,我也没听明白,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些丫头婆子都太傻了,说话颠三倒四,重点都不会抓。”乔乔很郁闷,“我再去听听,总有个聪明点的。”
颜宁皱了皱眉:“丫鬟?是不是一个死了很多年的丫鬟?”
“好像是。”乔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得到的信息太杂乱,却没多少有用的,它也有些迷茫,便又说道,“你先别担心,我再去打听两天。——你之前说的事情,我办妥了。”
颜宁一愣:“什么事?”
乔乔金黄色的眸子鄙视地看着她:“年纪轻轻你就得了健忘症了?那封信啊,我塞到颜峰书房里了,这段时间他挺老实的,都没敢再去那个女人那里。”
颜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事。那天得知颜峰在外面包养了女人之后,她当晚就用左手写了在一张废弃报纸上写了柳芸的名字,塞进了一个信封里面,让乔乔抽空放到他的书房去,算是个警告。
这时候翠红的声音在外头响了起来:“太太,您来了。”
一听是母亲,颜宁连忙走了出去:“娘。”
林晴看着她,笑了起来:“宁宁,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下课了我就回来了。”颜宁将母亲扶到椅子上坐下,“您吃过了吗?我买了水煎包,这一份还没动过的,娘你也吃一点吧。”
林晴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又说:“陈家三少爷的事情,你可是想过了?”
颜宁抿了抿唇:“娘,我爹这才过世没多久呢。”
“我知道,我就是想着,你们年轻人先相处相处,彼此多了解一下,若是合适的话,等你孝期过了,就成亲。”林晴唯一忧心的,也就只剩下女儿的婚事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