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颔首:“当年皇玛法与朕讲起贞观政要,也曾道古来帝王,如唐太宗之听言纳谏,君臣上下,情谊浃洽未佳,故而有陈善闭邪,各尽所怀,登于至治盛世。”
然后又感叹:“可惜朕倒是像太宗,只没有一个敢于纳谏魏征。就连明朝都还有个敢说实话海瑞,朕御史们却连言及张廷玉过失都不敢,只是一味小心。”
高静姝懵了:谁?谁像太宗?这怎么还碰瓷呢。
你哪点儿像历史偶像李二凤同学啊。
又听皇上说起海瑞来,高静姝心道:人家海瑞主要也不是骂贪官啊,他最出名不是骂了皇上吗?
痛骂“嘉靖嘉靖,家家干净。”最后嘉靖同志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可高静姝敢肯定,要是有人对乾隆说,“康熙康熙,吃糠喝稀。”乾隆早把人家家九族头都拧下来了。
怎么说呢,看一位在历史上大兴文字狱出名皇帝,在这里感叹没有魏征这样言官,还是颇为囧囧有神。
高静姝一瞬间更加领悟那位庆贵人为何得宠了,她要是在这儿,肯定会立刻道:“皇上您是尧舜禹那样先圣啊,唐太宗怎么配跟您比。”大约还要拉出唐太宗一些私德问题给皇上做个证明题,表示下当今皇上才是千古一帝,谁都比不上。
所以说不怕人拍马屁,就怕拍马屁人有文化。
但此时皇上自比完唐太宗,就含笑看着她,高静姝也不好不说话。
但也实在说不出口,皇上您最棒。于是绞尽脑汁另辟蹊径道:“是呢,盛世自然威服四海,听说每逢过年,理藩院也会收到周边各国朝贺之礼,还有蒙古各部礼。”
皇上本就不指望贵妃说出什么朝政大事来。
只是笑道:“是啊,等朕四十整寿时候,必也是万国来朝。”
不过接下来,皇上就不肯跟她再提前朝事儿,只笑了笑:“夏子鱼说你体质不适宜用老参,是受不住。倒是可以用些参须煮了茶喝,也有补气之效。等年前贡品进来,朕仍叫人给你拿好参来,你把须子拿去煮了,剩下随便赏了人吧。”
其实在讨论过唐太宗,被皇上自信暴击之后,高静姝也觉得,算了,我们还是把话题切换到后宫来吧。
听皇上这样说,也点头笑,然后问道:“今年皇上还能把分赏赐活给我吗?我喜欢干这个。”
皇上莞尔:“可以倒是可以,只怕劳累了你。”
“这个不累,还很有意思。”
皇上便随口应了,又道:“旁都随你罢,倒是鲁地再进上好墨来,多给庆贵人两方就是了。”
高静姝一怔:“皇上就这么喜欢庆贵人吗?”
她虽然捧你场,但也不至于这么被另眼相看吧。
皇上见此就不免含笑:“朕就知道你要问,可不是又要打翻了醋坛子了吗?”
见贵妃坐在那里紧紧闭着嘴不吭声,脸色也不好,皇上就上前扶着她肩道;“好了,这有什么,可不要气坏了孩子。是上回她跟朕提过,要了几只犀管笔去,又说需要几方好墨抄写御诗才不辜负朕诗。”
“朕是天子,应承了自然不能反悔,还是要给,谁知就惹你吃起醋来。可不许这样恼,脸色都不好了。”
高静姝:不,我只是在忍着不要反酸。
这下连后宫问题也不想讨论了。
倒是皇上继续解释了一二:“朕与皇后也说过,不过取中庆贵人一点心意罢了。况且她才十五岁,到底年轻不懂事,稍有错处,你们只管教导她就是。”
高静姝表示明白:天下男人,看着对自己痴情一片女人,多少会宽容些。
而庆贵人流露出‘痴情’又远超后宫诸人。
对着皇上各种花式作诗陈情,恰恰合了皇上如今志得意满心思。盛世华章,前朝吹捧他臣子不计其数,说怎么肉麻都有,但后宫蹦出来一个还是挺稀罕。
况且庆贵人无论做什么,都是以同样话开头和结尾:臣妾对皇上是一片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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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很快,皇上也没法看这一片痴心了。
准噶尔汗国爆发大瘟疫,当然,对目前还不是大清疆土准噶尔爆发瘟疫,皇上起初没什么特别大感想,属于坐在旁边看热闹邻居。
但等这次瘟疫搞死了跟大清议和首领噶尔丹策零后,皇上就立刻有了感想:首领暴毙,准噶尔只怕要乱!若是下任首领改了主意,只怕大清跟准噶尔战事又起!
皇上注意力再次从花团锦簇后宫,转向了前朝。
因到了十月,皇上便命启程回紫禁城,免得一时天冷下来路上霜冻不好走,如今可是三位嫔妃有孕,受不得磕绊。
皇上为了前朝事情着急上火,后宫里人为了皇上着急上火。
年底可能要大封六宫,这会子皇上忽然不进后宫了,那她们岂不是要凉?
皇上一忙起来,就又回到过去那样,只宣养心殿后头答应伺候,懒得翻牌子日子。
就算进后宫,也只看看皇后嫡子和三位有孕嫔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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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有孕也分出了高低。
虽然才十月半,但外藩与各地年货许多已经陆续到达京城——赶早不赶晚,要是下了大雪封在了路上,当地官员贺表和礼物拖到年后才到京,那皇上冷脸可是不会迟到,估计即刻就到,帽子可能也会即刻就没。
当今刚登基时候,倒是一改先帝爷严苛作风,颇为宽柔,许多官员都觉得松了一口气。可慢慢看下来,皇上这不是真宽柔啊,他是秋后算账啊!倒是比先帝爷那种有火必须发当场发脾气还难伺候。所以大家反而更加谨慎起来。
闲话扯远了,且说各地贡品进京,皇上自然是要分赏前朝后宫。
每年寻常之物是交给内务府分配——如今内务府是听贵妃管,自然奉给贵妃头等中头等。
而珍惜之物则是进了皇上私库,由他自己分配——怀着身孕贵妃每次自然也是头等,就比皇后差一点。
又因皇后素来简朴,不爱奢靡之物。又垂范六宫,体谅有孕妃嫔,所以凡奇珍之物,皇上便是给了她,只要不逾越妃子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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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宫妃嫔掐着手指一算:哦,也就是所有好都归了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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愉嫔与平常在:快乐。
她们发现,贵妃此人跟皇上有时候异曲同工之妙,偏心起来根本不讲道理。
愉嫔处封赏虽是按着嫔位给,但都是上好东西:比如一只南珠钗,小拇指大珍珠和大拇指大珍珠,差距可就大了去了。
自从贵妃开始分东西,愉嫔处数量不能动,质量却是直线上升。
平常在跟因为跟贵妃同住钟粹宫,不时前殿就有宫女捧了东西来:“娘娘说这个素娟颜色好,共有五匹,也给小主一匹裁衣裳使。”
竟不似赏赐,真像是彼此和睦朋友,有了好就送一点过来,也不讲究什么送礼成双,就是随时会流动过来一点。
起初平答应还给每个小宫女荷包,但后来紫藤亲自过来一趟笑道:“我们娘娘说了,是看着有什么,就想着给小主一点,横竖是一个宫室。您可别每回都赏那些小丫头了,否则娘娘都不敢送了。您若是喜欢她们跑腿勤快,年底下一并给个红包凑个喜气就是了。”
平常在也松了一口气:以贵妃给她送东西频率,晌午一匹绫罗,下午一筐梨,她份例全用来打发小宫女都不够。紫藤发了话她也就安心了,只是素日在贵妃跟前更勤谨些。
又因贵妃有了身孕,柯姑姑禁止两只猫像原来一样在殿里窜来窜去。
觉得不干净是一回事,再一个西施和貂蝉都成年了,因为喂得太好,体型颇为彪悍,‘呼呼’地跑起来时能将毫无防备小宫女撞倒,所以柯姑姑严防死守,把它们当成了危险分子,送去了后殿给平常在。
所以平常在便格外细心照料这两只猫,对简州也很和气,常给他点心吃。
都是宫里熬出来苦出身,平常在对宫人们都很好。
有时她站在门口,看着后小院里头小宫女踢毽子或是晒衣裳,三只猫一起上蹿下跳,简州在后面追,小宫女们就嘻嘻哈哈一起帮忙——热热闹闹就觉得心里也没有那么寂寞了。
闲暇时候,她坐在院子里喝茶,前头贵妃正殿里有时就恰巧送来新鲜果子或者点心,平常在笑着接过,觉得日子这样过下去,就很好很好。
皇上恩宠,她已经好几年没有过了。不过没关系,她是宫女出身,混到后宫一个住处有了答应正式编制,她就很高兴了。
何况现在又升了常在。
皇上升她做常在,不就是因为伺候贵妃伺候好吗?其实这两年来,与其说她伺候贵妃,不如说贵妃庇护着她,宫里女子到了最后,就是这样,说得上话彼此谈笑两句,做个伴。
她很愿意不求恩宠,只这样安稳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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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一片岁月静好,外头却并非如此。
十月底,皇上还是没有从忙碌中脱开身,倒是又因几省兴起了邪/教组织而不得不加班,最后甚至派出了高斌与刘云义一并去清查云贵川等地白莲教。
高静姝刚知道时候还吓了一跳:高斌是个文人啊,或者说是个理财专家,怎么就得去镇压白莲教?这种事情不应该讷亲或者傅恒这种大将们去干吗?
皇上也怕贵妃吓着,特意来安慰她一回:当地都有军队负责武力部分,高斌和刘云义两位大员不过是去压阵罢了,也是叫当地民众看着,连吏部尚书这样天官都派了过去,要顺应朝廷,不许屈从□□。
因要安慰贵妃,就又说起她弟弟在江苏做县令做不错之事。
每到年底,吏部都会给全国上下官员评级,厘其流品,平其铨注,而序迁之。
高恪已经是第二年获得了优异期末成绩,等三年过去,大约可以原地升一等。
皇上含笑:“朕观他神采风度,就断不是个酒囊饭袋。何况在家里有父兄教导,又不缺银子,自不会克扣民脂民膏——说不准再历练几年,又是一个傅恒呢。”
高静姝;……你放心,这绝不可能。
皇上没发现爱妃欲言又止,倒是叹了一声:“可惜他受了弘昼那个浑人连累,倒是要出京呆这几年,等他回京再说吧,朕銮卫队里还给他留着空儿呢。”
对于脸好看人,乾隆是很难忘记。
高静姝就开始发愁,还要进銮卫队?难道下回再去顶和亲王吗?
又怕皇上这就给高恪弄回来参加明年銮卫队,连忙道:“是臣妾弟弟先动手,又是以下犯上,当然要重罚,不在外面多待几年怎么对得起和亲王——且皇上怎么好说和亲王是浑人?臣妾虽未跟亲王说过话,但只看和婉公主和气温柔就知道了。”
皇上似乎都难以启齿似,犹豫了片刻才道:“和亲王当朝打了讷亲。”又恐贵妃不知道谁是讷亲,解释了一句:“是如今朕军机处领班。皇额娘族亲。”(注1)
高静姝:……和亲王真虎啊。
听说了和亲王暴打讷亲举动,高静姝忽然觉得,自己弟弟好生幸运。
毕竟还是弟弟先动手呢。
可怜讷亲,堂堂首席军机大臣,虽然允文允武,但又不能在皇上跟前反击皇上弟弟,只能慌忙逃窜,但还是被暴躁和亲王打了好几下,真是又丢了里子又丢了面子,还不如当时站在那里任由和亲王打,也好显得自己铁骨铮铮一条硬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