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截胡

除了刚被皇上紧了皮皇子们,其余人在圆明园时光还是很悠闲自在。

这日皇上带了皇后与贵妃在‘北远山村’暖阁赏雪。

北远山村是先帝雍正爷曾经自行耕种为乐之地。先帝爷较真,说是要体验耕种,就当真开垦了一片土地。且也不用红墙绿瓦,只用黄泥筑就墙,墙头上还长着杂草。数楹茅屋,两行青篱,连土井都打了一口。

宫中阿哥公主每年春耕时候,还会被皇上拎过来体验一下生活。据说春日里,这里分畦列亩,佳蔬菜果,景色十分别致。

此时虽是冬日,不见麦苗菜蔬,但因无假山层叠,倒是一片开阔,大雪落在青篱上清新可爱。

茅屋里桌案都是一整块木根子雕出来木桩桌,此时上头除了金华酒,就只摆了四样下酒菜:乳皮卷、鸭子火熏汆豆腐热锅、炙羊肉、笋干豆干双拼卤碟。

皇上拣了一块笋干吃:“都不是什么稀罕菜色,朕叫他们按着外头乡野间小酒馆菜品来布置,也当吃个野趣。”

皇后执着酒杯笑道:“这熏肉是用荔枝壳和甘蔗熏出来,用入味整鸭浸入浓汤煨制两个时辰,最后汆入豆腐——外头小酒馆哪里做出这个?”

高静姝只望着桌上酒肉,却只能吃乳皮卷:“皇上明知道臣妾不能喝酒,也忌油腻,偏叫了臣妾来看着,又吃不着。”说着起身要告退。

她是真不想来,皇上可能把自己当成了舜帝,想来个娥皇女英,赏梅赏雪经常叫了皇后贵妃一起。可高静姝不想插在皇上与皇后中间。

皇上用酒杯点了点桌子:“坐。”

高静姝没办法,重新坐下来,用筷子戳了戳乳皮卷以示不忿。

偏又让皇上看见了:“看到这乳皮卷朕就想起你给纯妃送牛乳之事,都离了紫禁城还特意安排了留在宫里人去送,直送到六阿哥满月。”皇上语气似笑似嗔:“怎么就生就这样小气脾性?”

高静姝先认错:“皇上说是。”而后又长叹:“做人真是难。做好人更难。”

皇后抿嘴笑替她搭台阶:“贵妃怎么忽然发这般感慨?”

高静姝不看皇上,只对皇后道:“娘娘您说,有人抢了我牛乳,我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不说,还无私奉献,每日都送了新去给她,这还不够?还要被人说小气呢。”

皇上忍俊不禁,也对皇后道:“真是无法了,连朕都不能说她一句。”

皇后摆手:“臣妾可不是大理寺,断不来是非对错。”

然后看了看外面雪景道:“马上就要到二月了,这大概是今冬最后一场雪吧。”

二月二龙抬头,过完二月二,年基本上就到头了。

见皇上点头,皇后又问道:“纯妃打发宫人来圆明园给臣妾请安,又请求来圆明园侍奉圣驾。”

纯妃出月子也十来天了。

皇上却还一直没有恩旨命她往圆明园来随驾,而儿子却已经被依着宫规抱走,送到了阿哥所。

纯妃又是伤心又是心慌。

眼见得今年就要大选,新一波秀女就会像御花园春日鲜花一样开满宫廷。这会子她就算做不成贵妃,也决不能失宠啊。

皇上停住酒杯,先不答这话,反问皇后道:“皇额娘预备将秀女大选定在几月?”

三年一大选,并没有特别固定月份。

主要是皇上太忙,正月过年不必说,二月更忙,祭祀社稷、行藉田,开经筵。

四月清明则谒东西陵(遵化和易县);五月端午,七八月份多为木兰秋狝,亦或是像去年那样往盛京旧都去祭拜,况且八月份还是乾隆自己万寿。

再往后九十月份国家为了秋收税赋从上至下忙起来,十一月份是太后娘娘万寿并冬至隆重祀天大典。十二月份,十二月份又准备过年了。

所以高静姝也很佩服康乾两位皇帝,在这么多固定活动中,还能挤出时间六下江南,真是“时间是海绵里水,挤挤总会有。”

她在出神,皇后却在回话:“皇额娘意思,三年前七月大选,着实热燥人,还有几个秀女得了暑热不得不移出去。今年想在六月前将此事完了,她老人家也好松口气。”

“况且去岁七月诣盛京谒陵,今岁皇上必要木兰秋狝。”

满蒙之间来往联盟,一向是本朝皇帝所重视大事。前头几位皇帝主要靠联姻,后宫一大半妃嫔都是来自蒙古。从康熙爷以来,后宫里蒙古嫔妃渐渐少了,多指了公主嫁过去和亲。

除了和亲外,每年夏日,皇上多半还会携带八旗将士前往木兰围场,与蒙古诸部首领来个‘友好又震慑’会面,举行一下围猎活动。

皇上去岁就因为奉太后回盛京看望老祖宗们英灵,所以未有木兰之行,今年肯定是要去。

果然皇上点头:“这才是大事。至于小选倒是不用劳动皇额娘,大选前后,抽个空就完了。”

大选选满蒙汉三旗在旗女子充实后宫并指婚给宗亲,小选则是包衣出身选宫女。

太后她老人家还能发表点对季节要求,皇后对此根本三缄其口任凭皇上安排。

皇上点头道:“命钦天监算日子和礼部定一定,然后行文,发往八旗二十四都统、直隶各省八旗驻防以及外任旗员处,命秀女上京吧。争取定在五月端午前完了大选。”

高静姝在旁边看自己指甲套,盯着上面红宝石小珠子攒出来石榴花,却又被皇上抓住偷懒出神,就直接安排道:“皇后劳累,大选自然要你亲力亲为,小选不过是选宫女,都有定例在那里,可叫贵妃和三妃帮衬一二——尤其是贵妃,省得她日日坐着发呆。”

高静姝:……

皇后笑应了是。

正事说了个遍,皇上才端起海棠花小酒盅再饮一杯道:“既如此,今春索性一直住在圆明园罢了,等大选再挪回宫里。”

主要是前几年朝堂上总是有些麻烦事,不是废太子之子谋逆案,就是两广苗叛,亦或是大臣们结党营私案。

今年却有个好兆头,正月里准噶尔部噶尔丹策零便归朝恭顺,皇上龙颜大悦赐使臣图尔都宴。

眼见国无大事,皇上便想今年在圆明园多松泛些日子,忙完大选小选,再去木兰秋狝。

高静姝心道:嗯,选完新妃去围猎,这真是快乐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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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二月二,纯妃才从紫禁城被接了来。

因皇上要在圆明园久住,皇后还做主接了几个今年新承宠答应常在,并几个素日见驾不多贵人来,也算是给她们一个机会,看能不能再得几分盛宠。

否则大半年都被扔在紫禁城,皇上回来后,只怕更连她们名字都不记得了。

如今高静姝对皇上无甚感情,自然觉得皇后为人极好,能体谅旁人苦楚。

况且这次一并被接来平常在,又是个安静和气性子,多了她,每日还有个一同去请安人,高静姝对此没什么意见。

可后宫多得是不乐意人。

嘉妃大概以为在这件事情上能跟高静姝同仇敌忾,还特意跟她抱怨过一回:“皇上渴盼嫡子,每逢初一十五一定都会去皇后宫中——皇后娘娘倒是碍不着自己,所以拿咱们做起大方来。如今圆明园妃嫔也不算少,大家一月也见不到几次皇上,偏又接了这些人来……”

高静姝听得烦:“哦,那本宫去向皇上说说嘉妃意思?”

嘉妃戛然而止,心道贵妃这是得了失心疯吗,怎么连她原本最关注皇宠也不在意起来。

从前她用皇宠背后蹿腾贵妃去跟皇后闹,几乎是百试百灵,难道现在贵妃真长了脑子?

高静姝讨厌嘉妃拿自己当枪用样子。

而且嘉妃明显用漫不经心,都不肯好好用心骗她,真是拿人当傻子看。

再想想纯妃也要过来,高静姝就摇着头踱步走开,留下还在调整自己心态嘉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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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四日。

昨夜到达圆明园纯妃,第二天早早就来给皇后请安。

在高静姝想象中,终于做完月子杀回后宫纯妃大概要寻自己报仇。

可与她想象大相径庭:纯妃表现格外温柔和顺,因产育而有些丰腴略带微肿面容上,都是情真意切笑容,语气也是又亲热又不乏恭敬,态度好不得了。

“臣妾多谢贵妃娘娘赏赐,当真是体贴到人心里去了,若没有娘娘大度,臣妾那里少了牛乳用,只怕真要难熬了。”

好似钟粹宫一日日送去牛乳真是及时雨,是贵妃真心帮衬她,而非故意打她脸一般。

到底纯妃位份高,嫔位及以下可不敢对着她开腔,仪贵人明显想说点什么又憋回去,憋得脸都红了。

而嫔位之上,高静姝只要不说话,娴妃一贯是不理会这些,嘉妃也因为刚坑过纯妃,面上反而更要亲热客气,所以众人一派言笑晏晏,亲如姊妹。

不知纯妃脑子是不是随着诞育阿哥后又回到了自己身上,总之她前些日子骄纵之气全都不见了,见人就是笑,言谈和气,再没有带刺儿样子。

对此高静姝反应是:物反常即为妖,人反常要作耗。

倒不是说她认定纯妃是个多恶毒人,而是位置决定脑袋,纯妃作为现在妃位第一人,儿子和上进心俱全,一直在瞄准贵妃位置,两人是天然不对付。

所以任凭纯妃百般放低了身段与她修好,她也只是冷处理,拒绝纯妃亲近。

她可不想让纯妃动不动来她住处串个门。

但无论她怎么冷淡,纯妃待她却是一日比一日谦恭亲和。

高静姝被她搞得发毛,忍不住去问皇后。

皇后便道:“她这是从孕有两子骄傲中醒过神来了。也是为了儿子,要开始爱惜自己羽毛。”

说完就听见贵妃在下面哼:“爱惜羽毛得是雄鹰,她一个鸡毛掸子有什么可爱惜。”

皇后:……

上次贵妃说纯妃是黄鼠狼扑鸡毛掸子——空欢喜一场,就差点让她呛到,她就不明白了,贵妃哪里做过打扫活计呢,怎么会这么执着于鸡毛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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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宫家宴时候,当着皇上面,纯妃更是做足了样子,亲自给皇后捧了一回盏,又特意给贵妃斟酒赔礼,说“出了月子臣妾开始整理宫里事务,这才知道那起下人骄纵僭越,竟然敢得罪钟粹宫,臣妾怒极,已然罚过了板子。”更道:“只是到底得罪了娘娘,还请贵妃再发落。”

高静姝都无话可说了:这世上不怕刺头,就怕能狠心将腰弯到尘土里人。

况且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纯妃示了十足弱,连自己脸面都扔到地上任人踩,实在是做足了姿态。

这会子高静姝要真顺着她话踩上去,反倒落了下乘。皇上高不高兴不知道,太后肯定是不会喜欢。

皇上见贵妃没有刻薄纯妃,只是笑眯眯不搭腔,不由莞尔:也难为她了,不喜欢纯妃自然不肯顺着纯妃台阶下来。可好歹没有直接掀翻了对方场面,还知道笑一笑。

于是皇上便道:“贵妃,既如此,你便饮了这一杯吧。”

高静姝仍旧不肯与纯妃接触,听了这话也只将杯子对着皇上敬了敬,饮了一杯果子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