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朝回后宫就必是要从他父皇的寝宫前面过的, 但是姬珩走的路和那边要隔着一片小花园,过去得绕路。
皇帝陛下自然是把娶了媳妇忘爹娘的原则贯彻始终,心里过意不去也只随手扯了个小太监:“去跟父皇说一声, 朕连日赶路,身上甚是邋遢,先回寝宫换身衣裳再去给他请安。”
疾步朝正阳宫的方向走,走过太上皇寝宫的正对面就隐约听见那院里传出的极不和谐的嘎嘎声。
皇帝陛下甚觉奇怪, 脚步不由的顿了一下:“父皇那寝宫里在做什么?”
后面从御书房跟回来的宫女太监都很是汗颜,低声的禀报:“想是……太子殿下又在追……鹅玩儿呢。”
姬珩:……
皇帝陛下心中甚是不悦, 瞬间就不觉得绕着他老爹的门口走有啥值得愧疚的了。
这老头儿也忒不靠谱!
想他这是交付了多大的信任才做了撒手掌柜将亲儿子交给这老头儿带啊?这老头儿倒好,这不坑人呢么?太不把子孙后代的教育问题当回事了!
当然——
他这会儿也是没工夫管他那儿子的,就是……
心里越发的发慌没谱儿了。
黎浔没去接他不说, 居然孩子还送到老头儿这来了, 自己也没在带孩子?
不要他就算了, 这要是连孩子都扔了……
这回的局面怕是真的不好往回扳了。
不放心的又试探着问身后的宫人:“皇后呢?”
该不会是知道他回来,就扔了他们父子俩回娘家了吧?
这真的是要完!
宫人被他问的莫名其妙,却也不敢随便揣测, 只能恭敬的顺着他的话茬儿回:“娘娘……当是在寝宫处理宫务吧……”
皇后娘娘横竖就在这宫里呗, 还能跑出去不成?
而且她现在还大肚子, 也不可能满皇宫的乱溜达, 皇帝陛下回来就为难人, 唉!
姬珩这边心急火燎的往回赶,而实际上黎浔今天的确是一直都呆在正阳宫里,足不出户,她没出城去接姬珩与旁人无关,就是自己不想去,但也凑巧今天上午刚好有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客人来拜访她……
颍川郡主。
横竖她当时手上也没什么事, 就把人请过来见了。
颍川郡主带着婢女从院子里走进来,按部就班的行礼请安:“臣妇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安。”
黎浔把拿在手里的书本随意搁在了手边的桌上,抬眸看向她:“坐吧。”
姬珩不在,这正阳宫里就黎浔一个主子,她坐在正殿是图这里光线好,看书不费眼睛,就坐在主位上。
按理说颍川郡主登门是客,黎浔赐座她是该去下首找张椅子坐下的。
她虽是出身皇族,和黎浔之间身份地位也差得远了,何况——
平时又少有来往和亲近的。
可是她又站着有片刻的沉默,后才看向黎浔旁边的位子:“臣妹斗胆,敢问表嫂我可以坐那里吗?”
黎浔循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自己对面的座位。
颍川郡主不喜欢她,从两人初次见面就表现的淋漓尽致,可是后来她跟姬珩成婚之后身份就变了,颍川不能再造次,却是能不碰面就尽量不与她碰面的,偶有几次的机会不得已的要进宫请安也都是跟着晋阳长公主一起来的,走个过场,话都不多说一句的就走。
而今天——
她自己一个人,撇开了晋阳长公主特意进宫拜访,这显然不对劲。
黎浔倒是不至于忌惮她什么,微微颔首:“坐吧。”
颍川郡主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随手捡起桌上那本书翻了翻,发现是本游记就撇撇嘴:“陛下今日回朝,听说是两天前东宜城才被拿下的,他却日夜兼程的赶回来,想必是对你们母子挂念的紧。这会儿朝臣和百姓都赶着去城门外接驾了,娘娘怎么没去?”
黎浔:“我们老夫老妻了,不讲究这些场面上的也无妨。”
颍川:……
她跟黎浔实在是不算熟,如果说这是句玩笑,显然跟她面前来开就很不合适,并且黎浔现在这个一本正经的表情和语气……
哪里像是开玩笑的?
颍川是真的完全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一时不知如何接茬就略有尴尬的愣在那里。
黎浔于是开门见山:“你平时都不爱进宫的,这会儿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哦。”颍川郡主定了定神,抬手招呼了自己的丫鬟过来。
那丫鬟打开食盒的,她亲自从里面端出来两样点心摆在黎浔面前:“我也是闲着没事做,最近这几日学着人家下厨做糕点,拿了两样过来娘娘您尝尝?”
书云本来今天也是陪着姬星野去的太上皇那,可是中途听到消息说姬珩今日抵京,怕黎浔这边有需要她帮手做些什么的就又跑回来了。
这会儿她站在黎浔身后,眼见着颍川郡主端了点心出来,立刻就掩饰不住的紧张了一下。
东西确实应该是颍川郡主亲手做的,因为单从外形上看……
不太好直接点评。
黎浔面上却是表情如常,伸手挑了一块品相相对好些的尝了。
咬在嘴里,味道很一般,但是很明显没有御膳房那种刻板的精致,却能品出些家常味道。
黎浔吃在嘴里觉得尚可,伸手去拿第二块的时候才又重新抬眸看了颍川一眼,“就专程过来给本宫送点心?”
其实颍川是在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拿第一块糕点的时候就愣在那了。
她们俩的关系又不好,甚至她曾经还等于是纵容旁人为难过黎浔,就单冲着这一点——
黎浔怀着孕的身子怎么敢随便吃她送来的糕点?
黎浔的不按常理出牌完全是颍川所应付不来的,她就是略显骄纵了些,城府和心机都只算一般,而这种被人吊着不上不下的感觉她又很是烦躁恼怒。
索性——
心一横,也不再打哑谜,暗暗提了口气重新正色看向了黎浔道:“其实臣妹今日前来主要还是为了向皇后娘娘请罪的。”
黎浔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盯着她:“哦?”
表情,好整以暇。
颍川身上的每一根弦都绷紧了,咬牙道:“两日前臣妹私下杀了一个人!”
他们这些名门贵女千金小姐,就算惩处下人也都是不会亲自沾手的,省得连累名声,现在颍川义正辞严的当面说起这样的事就显然不是处置下人那么简单了。
这回不仅是书云,年念也诧异起来,两个丫头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再看向颍川郡主时神情就转为戒备。
颍川也是表情严肃,目不转睛的盯着黎浔。
黎浔却是平静如初,她略想了下,开口:“骆雪?”
颍川郡主倒抽一口凉气,眉头皱起,狐疑试探:“你知道?”
黎浔莞尔:“猜的。”
颍川郡主不信,表情神色都愈加防备起来。
黎浔解释:“就刚刚。”
见颍川还是一副防备至深的表情盯着自己,她索性就把话说透了:“本宫只是听说前几天晋阳姑母有带你去皇陵祭祖斋戒小住了几日。本宫的人缘虽然不好,但会一门心思想与我作对的人却也没两个。”
颍川去皇陵的时间和她自供杀人的时间刚刚好,现在她来说起这事儿,黎浔大概就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了。
虽然这辈子他和褚思扬之间很早就断了,并且知道他们曾经有点关系的也就是黎褚两家的长辈和亲人,但是上辈子姬珩却是强抢逼着褚思扬退婚才把她娶进门的,她跟褚思扬随后然后没有交际了,但她是被褚家退婚之后才入的宫的事却不是秘密,那时全天下都知道。
骆雪如果还不死心想要作祟,骆长霖不肯帮她她自己就肯定没办法从皇陵上下来,会拐弯抹角的去利用一个对自己有敌意的颍川并不足为奇。
毕竟——
颍川上辈子就为情杀人了,看起来也像是个偏激的疯子,受不得任何的刺激。
而事实上也确实是这么回事……
姬珩报平安的消息进京是在十多天以前,前几天晋阳长公主闲暇就想着去皇陵祭祖,谢过祖宗保佑,是带着颍川郡主一起去的。
颍川郡主咬住了嘴唇,一时间眼中神色变幻不停,思绪烦乱。
“你想问什么?”黎浔不是那种会回避问题的人,直接就当面与她说清楚。
“你能猜到是她怂恿我来的,那就想必也猜到了她是如何嚼舌头的。”颍川道,“那你今天怎么还敢单独见我甚至还吃我给你的东西?”
黎浔笑了笑,反问:“骆雪、本宫和郡马,我们三个人你会更相信谁又最不信谁?”
颍川郡主虽然有点小骄纵,但她却真的不算偏激,也不傻,上辈子之所以走了极端确实是她那个郡马林承光太不是东西,将她伤得太狠了。
至少——
在黎浔心里就从来没把她当成无药可救的那种坏女孩。
颍川此时的脸上略有愠色,要说她心里完全没介意也没多想那也是不可能的,既然黎浔把话摊开了说了,她也就索性破罐破摔:“如果我杀她就是为了杀人灭口呢?”
“杀人灭口是真的吧?但同时也是为泄愤?”黎浔道,“也许你的确是多少有些信了她的话了,可是你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从你杀她的那一刻就已经说明你完全没中计了。而且……你也不敢公然找上门来杀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伤及我和我腹中孩儿的后果你都承担不起,就算你不为你自己,你会这么冷静的将你父母兄长的性命也都一起搭上吗?”
前世颍川杀了林承光是因为林承光一个伯府庶子的身份于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林承光也确实是被她捉奸在床了,现在黎浔跟姬珩夫妻和睦恩爱好得很,她更是和褚思扬平时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
哪怕曾经真的有过私情,也是在颍川之前的事了,除非颍川是个偏执的疯子,才会为了捕风捉影的这么一点消息就当即进宫来行刺当朝皇后。
而且——
从颍川进来的时候黎浔就也在暗中观察她了,这姑娘的眼中并无杀机,反而有些彷徨无助或者夹带着多多少少的怒气。
她不是来杀人的,她只是心里有了一个坎儿,暂时过不去!
颍川这两天心里确实很委屈也很难过,她也想过直接就这么过去了,但又确实压不住下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所以今天才索性心一横进宫来找了黎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