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飞机,盛院长等人带着温浅,还有国家海洋局来的人,一并坐上了安排去X省T县的专车。
越往北深秋的氛围就越浓厚,道路两边全都是光秃秃的银杏树树杈,高速路中间苍绿色的圆柱子,随着面包车的跑动,逐渐变化成一天飞了般的直线。
温浅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尽管身体还是很虚弱,但大脑实在是太激动了。两天前盛院长告诉了她“温成”还活着的消息,
从那一刻起,
她死了的心,
突然就再一次点燃了活下去的希望之光!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父亲,是她一辈子都不愿意从记忆中挖去,哪怕那三年、所有人都在告诉她、温成回不来了。
温浅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盛院长,问海洋局的那些父亲曾经的领导。问他们爸爸是怎么找到的,为什么接近四年啊都没有消息,
是在哪儿找到的。
“爸爸他现在……还好吗?”
盛院长将一沓整理的很完美的资料交给她,摸摸她的脑袋,很缓慢地告诉她,
“老温身体没有什么大碍,”
“就是……昏迷了三年,”
“太虚弱了!”
温浅却在听到爸爸胳膊腿儿都完好无损、甚至脑袋也没有受什么创伤后,忽然就眼泪滚滚往下流。这些日子她都是在为了自己的绝望伤心和悔恨哭,眼睛都快哭瞎了,
这一次,是开心的。
盛院长的表情有些复杂,他让温浅先好好看看这些材料,都是关于温成找寻以及找到后进行各种救治的报告。他们是将温成这个人安排好一切后,完完整整带回到温浅面前。
很多东西温浅都看不太明白,只能知道温成是在一个沿海的小县城被找到的,在当地的医院里没有任何身份地昏迷了三年。大概在春天三月份的时候,搜救队突然找到了蛛丝马迹。具体如何接到线索如何确定那就是温成,报告中并没有详细写。
温浅毕竟学生物,这一沓报告很多地方都没说明白,她能看得出来还有不少信息是没有对她公开的。她问盛院长,要是爸爸真的一开始就被冲上岸然后送入医院,当时温成刚出事的时候,整个海洋局都在求助各个海岸线所在的当地警方支援,全力以赴搜寻温成他们失事的渔船。
包括医院也是,全方位监控每天被送进来的无身份人士。
那为什么,爸爸被送到医院后,却没有跟“温成”这个身份联系起来?
盛院长没回答,旁边海洋局的人脸色也微微有些变化。温浅一下子就知道了,里面有很多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的。具体究竟是指什么,只能说当年温成出事的时候,她还太小了,才十五岁,那段时间的风吹草动都能让她崩溃,
更往深里追究,她又能听得懂多少?
温浅看着距离小县城越来越近的路,小县城很小经济也很落后,只有县城欢迎远方宾客的大蓝牌子上,贴着当地特产的一种很鲜甜的鱼片。
温浅下了车,天气很晴朗,走两步就能闻到空气中充满了腥涩的远洋味道。医院真的很简朴,停车场都建在医院外靠海的别处。
往医院走的路上,能看到不少摊贩在买着包装廉价的鱼片。
只能说这些鱼片真的很鲜甜,闻着味道都会让人觉得它们应该很好吃。温浅总觉得在哪里闻到过这种气味,但是因为太兴奋,好多事情都想不太起来。
温成的病房被安排在医院为数不多的单间房里,盛院长跟温浅说,温成没什么生命危险,那些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也都已经撤离的差不多。
“爸爸醒了吗?”
“……两个星期前刚苏醒的。”
两个星期前……
温浅这两个星期也都躺在医院,半死不活的,怪不得盛院长没有提早跟她说。她有些脸红,想到爸爸苏醒那么重要的事情,却因为她的不自爱,消息硬是拖了两个星期才能告诉她。
盛院长摸摸温浅的脑袋,一行人上了住院部。医院的走廊很安静,只有几个穿着白衣大褂的医生见了他们客气地点点头。
白色的大门,坐落在眼前。
走到门前地板砖那一刻,温浅突然双腿一顿。她抓着书包带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就连嘴唇也在哆嗦,用牙齿紧紧咬住。
整整四年,
距离温成离开的那年,已经过去四个春去秋来。
温成走的那个夏天,她才十五岁。
还是个孩子。
如今她已经过了十九岁的生日,明年开春,虚岁也都二十岁啦!二十岁是一个人成熟迈向复杂社会的关键点,她真的已经不再是小孩子!
温成缺失了她最重要的四年光阴,可这四年里,温浅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的爸爸。
病房的门被缓缓拉开。
海腥味吹拂的空气,淡蓝色的窗帘,在阳光下一摆一摆,璀璨的天,插在床头柜前的花瓶。
穿着条纹病号服的男人,静静地靠在床铺前的枕头中,
侧着脸,望着外面蓝蓝的大海。
爸爸……
“爸爸!!!”
温浅手中提着的牛皮袋“哗啦”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定在了大门边。病床上的男人轻轻转过来脑袋,
那张出现在温浅无数个夜晚梦境中的脸庞,
此时此刻,
正真真实实地,在眼前!
四年的岁月,仿佛并没有在温成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一如他离开的那年。
只不过躺了四年,
还是能看得出来苍白与虚弱。
温成看到温浅,对着她,扬起那最最熟悉的微笑,
“浅浅……”
温浅瞬间扑了过去。
……
……
……
*
小的时候,温浅经常被年幼不懂事的同学们问道,
“温浅温浅,”
“为什么你只有爸爸,没有妈妈呀?”
新来的年轻老师也问过温浅,
为什么你的日记里永远都只有爸爸,没有妈妈。
小小的温浅,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只有爸爸没有妈妈,仿佛打有记忆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爸爸一个人。
“爸爸,我的妈妈呢?”小温浅哭着脸,坐在回家的自行车上,问温成。
温成在前面推着自行车,车篮子里是接温浅放学时顺道买了的菜。其实温成在结婚以前,一点儿饭都不会做,只是妻子早逝,他得学着照顾他的女儿。
“别人家的小孩都有妈妈,为什么就我没有妈妈!”
温成慢慢悠悠推着车,他们常年居住在沿海的城市,道路两旁都是海风吹过来的鱼腥气。年轻的温教授,琢磨了又琢磨,一只手伸出来,摸摸坐在后车座子上的小温浅,
“有爸爸不好吗?”
“可是我也想要妈妈!”
温浅哭起来,就会让人觉得整个世界是不是都塌了啊,路边的花儿都不开心了。温成停下车,把温浅从坐子上抱起来,抱在怀里,
托着她的大腿。
“浅浅不哭不哭,”
“告诉爸爸,是爸爸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没有不好……”
“我就是想要个妈妈……”
“妈妈啊,”
“浅浅不是没有妈妈,浅浅也有妈妈的。”
“只不过浅浅的妈妈呢,很久以前就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妈妈什么时候会回来呀……”小温浅趴在温成难过的肩膀上,咬着他的衣服领子。
温成挺难过的一笑,
“等到浅浅长大了,”
“妈妈就会回来!”
“真的?”
“……”
“真的。”
……
后来温浅才知道,自己的妈妈不是去了很远的远方,
而是已经不在人世。
妈妈没有回来,
那个哄着她“长大后妈妈就会会来”的温成,
也在她十五岁那年,
悄然离开。
温浅告诉过自己要坚强,
告诉过自己,不能哭。
因为爸爸不喜欢她哭。
所以那三年,
温浅从来不哭。
只是会在想爸爸的时候,
偷偷趴在爸爸卧室里的床上,
眼圈红一点点。
现在爸爸回来了。
温浅坐在温成的床边,握着温成还输着液的手,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温教授抬起手来,
穿越了四年的光阴,
终于将那熟悉的温度,
揉进了最爱他的女儿的额头。
“我的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