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完结

游云骁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道声音,如同神明的启示录,而他深知那其实只是他自己的独白。

因为他的神早已不再眷顾他。

从懵懵懂懂的少年时代,到豁然清醒的如今,他所信仰的唯一的神灵,只有眼前这位不会为他停下脚步的少女。

游云骁的脚步,比在南美洲参加维和部队因为枪击走失时,被一群饿狼追逐了三天三夜,还要更加坚定。

那时他曾逃脱被饿狼撕裂的命运。

此时他终于追上梦中那道倩影。

他抓住了她的衣角!

但他终于体力不支,双膝一软,跌倒在地,肠胃里强忍的呕吐感,再也压不住,酸臭的呕吐物把他淹没。

他想象中英雄归来,被心上人迎接的画面并没有出现,有那么一瞬间,游云骁恨不得自己死在战场上,也不想在唐柠面前展露这样狼狈的一面。

可他又忍不住抬起头来,漆黑的瞳眸里满是狂热,卑微地祈求着她,哪怕只是一个目光的短暂停留。

看我。

看看我啊,柠柠。

我爱你。

少女蹁跹扬起的风銥嬅衣一角上,沾染上游云骁醉酒后的呕吐物。

游云骁笨拙地想要帮她擦去,但反而越擦越多,他语无伦次,“糖包子,我帮你洗,不,买新的,买多少件都可以,逛多久的街都好,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唐柠漠然地转过头来,依旧是那清清泠泠令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却多了少年时代没有的嫌恶,“不必。”

游云骁死死地抓着唐柠的衣角不松手,痴痴地望住她,像是要用目光亲吻尽少女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那种热忱到仿若朝圣般的虔诚。

他听到她问:“江烬的尸体找到了吗?”

江烬失踪了。

江烬妈妈一口咬定,儿子还在梦世界那座岛屿上,鼎信集团如今疯狂针对梦世界,这是一艘巨轮,歇斯底里地撞向梦世界。

但它又何止是一座小岛呢?

如同冰山一样,露在水面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海底之下才是可怕的庞然大物。梦世界丝毫不惧鼎信,反而是鼎信快要被它撞碎了。

毕竟梦世界背后站着的是岑寒啊。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江烬是失踪了。

唐柠问的却是,江烬的尸体找到了吗?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笃定到像是她亲手杀了江烬。

如果真是那样,游云骁反而有些羡慕江烬,起码他能死在唐柠的手上。更多是憎恨江烬,总是他最诡计多端,总有办法在唐柠心里刻下最深刻的一笔。

至于对好兄弟死亡的悲痛?一群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一只恶鬼会对另一只恶鬼有什么兄弟情义?

游云骁醉得太厉害,不记得唐柠是怎样离开的。如果不是当他醒来时,还死死抱着唐柠那件风衣,他都以为又是自己的一场梦境。

楚公馆的佣人说:“游少将,您总算醒了,请您放开少夫人的衣服,我们等着洗呢。”

游云骁揉着头痛欲裂的脑袋,“我来洗,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佣人又补充道:“少夫人还说,让您别再每天送花了。”

“花?可我——”游云骁本想说,他并没有送花,可很快改口,“除非她答应我的求婚,不然她凭什么管我送不送花,我爱送就送,这是我的自由,她楚家的少夫人可管不着!”

佣人走后,游云骁忽然大笑起来。

有的人懦弱到,连送花都是匿名的,他又干嘛要上赶着替情敌点破。

我是阿金,楚公馆的一条狗。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我又看到小主人从花园里精心剪下一支玫瑰,每一片花瓣上都还带着清澈的晨露,他把它放在心上人的窗台。

隔着窗帘,贪恋地望着未婚妻的睡颜。

他是一个天生的理科生,爱数学,替人类解决过几个世纪以来困惑着的猜想,爱物理,诸夏国天空中闪烁着的新型卫星有他的一份功劳,如今做着高科技方面的研发,把整个国家的芯片技术推向了新纪元。

近来,他却开始为未婚妻写情诗。

江烬对此的评价是,写的什么玩意,狗屁不通!

我能看到江烬的鬼魂。

他十分虚弱,一阵风都能把他吹散。

他承担着杀死世界意志的孽力,却又没有前世那样强大的怨气和戾气作为支撑,每时每刻都在被蚕食,不过是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着。

这只血淋淋的鬼,我却并不怕他。

当然不怕啦,前世是厉鬼的江烬都不会伤害我,更何况现在这只战五渣。

非但不怕,我还嘲笑他呢。

嘲笑他,眼睛红的都快滴血了,然而并没有办法撕裂楚砚为唐柠写的情诗,也不能拿走楚砚放在唐柠窗外的那一朵玫瑰。

我眼看着江烬,那道破碎的魂魄一次次地伸出手来,想要碰到那支花,却只是徒劳,像是水中捞月。

反而因为这种努力,江烬的魂魄又变得更加虚幻。

他颓靡地飘荡在窗前,想要靠近唐柠,然而却总是被一道金色的光罩弹开。

他愤怒地嘶吼着,“明若虚,你这样算什么神明?在我魂飞魄散之前,都不肯让我再看她一眼。你嫉妒我,嫉妒我得到过柠柠的爱,你就算再怎么努力,永远也没办法得到她曾经爱我那样炙热的爱。神,也有私欲吗?”

明若虚只回应过一次:“那是我送她的符箓,内含五雷正法,诛邪、辟灾。”

言下之意,并非是他阻拦,而是江烬是邪。

唐柠睡醒,洗漱过后,急匆匆地往实验室去。明若虚的所有神力都灌注在唐柠身上,不能离她太远,就住在她的隔壁。

见到明若虚在院子里,唐柠打了个招呼:“道长早,又在修仙呢,昨天爷爷跟老战友闹得太晚,今天不用陪他吃早饭,我准备提前去实验室,你有什么打算?”

我扑到唐柠面前撒娇:“汪~”

她把我抱在怀里揉了揉我的脑袋。

明若虚跟她一起离开,我看到他递给柠柠一个三明治:“唐姑娘,多少吃点?”

江烬愤怒地痛骂明若虚是狗贼,不安好心,“我就不信他的神力没有别的办法恢复,非得缠着我家宝贝柠柠!”

然而他也只是无能狂怒,就连离开这一方小小的花园都做不到,只能继续跟楚砚留下的情诗搏斗。

楚砚写道:“今天天气甚好,我看到清风结成晨露,看到玫瑰花悄然开放,最开心的是看了好久唐柠甜甜地睡觉。早安,我的妻,我的陛下。”

这确实是狗屁不通的破诗。

原来人人都吹捧的楚砚楚神,也有不擅长的事呀。

真是狗都不看,作为一条狗,本前军犬有这个发言权。

但就是这样一份语句都不太通顺的诗,却让江烬嫉妒得发狂,都快撞到神魂破裂了。

我安慰他:“没事的,写的这么烂,就算柠柠看到也只会笑话楚砚的。”

江烬忽然抬起头,委屈巴巴地看着我,我的的确确从一只满身血液猩红的恶鬼眼中,看到了滚烫的泪珠,“可他起码还能向柠柠表达爱。”

他的身形越发虚幻,梦呓一般,“你看,祂就是一个有私欲的神,祂不是要救世吗?为什么不是让我重来?如果重生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对于江烬来说,到底前世是地狱,还是如今是地狱。

唐柠离开的很突然,她接取新的快穿任务,去了别的世界,临行前曾向楚爷爷和我道别。

不光是规则之力排斥她留在这个世界,更重要的是,她想为我们寻找延年益寿的丹药,那只有另一个世界才有。

楚砚一直在等。

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回来的人。

或许唐柠明天就会回来。

或许唐柠永远都不会回来。

楚砚仍旧每天在唐柠的窗前放上一朵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的红色玫瑰花。

作为一条狗,我的寿命真的太老、太老了,老到我甚至记不清,楚砚到底有没有对唐柠说出那一句——玫瑰花一直都是我送的。

或许有没有说过,其实也并不重要。

那对楚砚来说,是重于生命的一句话。

而对唐柠来说,轻的什么也不是,她身边早就有了为她种花的人。

我见过那个住在唐柠随身带着的那幅画里的青年,穿着一身白袍,坐着木质轮椅,为她在画中种下了漫山遍野的花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