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声响起,刚才还闹哄哄的校门口顿时变得门可罗雀。
苏荞他们面前的油布上,两毛钱一个的蝴蝶结全都卖完了,一个都没有剩。
两毛五一个的发圈也卖出去了两个。
除此之外,五分钱一套的抓子儿也卖出去了三套。
苏蔚的两只手紧紧的捂着自己的书包,眼睛盯着油布,嘴唇用力的抿住,一句话也不说。
从外表看,他的表情严肃极了,那模样就好像在和什么人生气一般。
可眼底却有压抑不住的惊喜。
虽然现在在外面,苏蔚不敢数书包里到底装了多少钱。可他心里清清楚楚,那里边除了特意带来的零钱外,多出了四块六毛五分钱。
这是他们二十分钟的收入。
二十分钟啊!
他们居然卖出了一个人半个月的生活费!
那他们要是再多卖几个二十分钟呢?
仅仅是幻想,就让苏蔚激动的双手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想什么呢,收拾东西走啦!”就在苏蔚还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时候,姐姐在旁边拍了他一下。
苏蔚一愣。
“姐,不卖了?再等会儿吧!”他急得蹲在地上死活不愿意起来。
苏荞示意他看看周围:“你看还有人吗?等他们放学还有一个多小时呢,咱们别白坐着,去买点东西。”
听出姐姐的意思不是不卖了,苏蔚放下了心。
他利索的将油布上的东西重新放回了书包里,这才问道:“姐,咱们去哪儿啊?”
“去供销社看看吧。”苏荞思索了一下,回答。
她需要去买一些线,按理说想要买到合适的,最好去百货大楼。
可这儿离百货大楼太远了,更何况她也没有什么票券了。
只能就近先去供销社碰碰运气。
供销社距离县一小并不太远,走个七八分钟也就到了。
许是现在正是上班的时间,来买东西的人不多,卖针线的柜台前根本就没有人。
“同志,麻烦给我拿一包针。”苏荞指着玻璃柜台里摆放着的盛针的纸包说道。
“一毛钱一包,一张针票。”
柜台里坐着一个比苏荞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她这会儿手里正拿着一本《大众电影》看得十分痴迷。
听到苏荞的话,连眼皮都没有抬随口说道。
苏荞默默的收回了指着针的手。
想了想,她又不甘的指了指放在一边的线轴:“那这线咋卖的?”
女孩儿抬眼看了看她:“两毛五一轴,一张线票。”
苏荞:“……”
针票和线票她都没有。
而且因为以前她没管过家,甚至不知道村里一般什么时候才会发,一个人能发多少?
可无论是针还是线都是她急需的。
特别是线,如果今天不买,明天她的蝴蝶结就做不出来。
苏荞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拿出唯一的一张工业券,厚着脸皮凑到柜台前。
对那女孩儿轻声说道:“同志,我实在是没有带针线的票,用工业券替代一下行吗?拜托你帮帮忙,我们来城里一趟不容易,家里真的是特别需要。”
女孩放下了手里拿着的杂志,一脸惊诧的看向苏荞。
显然她还没有碰到过有人会在这种公家的地方讨价还价的。
好在她的态度倒也温和,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鄙夷和不耐烦。
只是对苏荞说:“不行,我没有这个权利。再说,我不要你的票,交班的时候我也对不上账啊!”
听女孩话说得实在,苏荞也不好再纠缠。她勉强的笑了笑,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不好意思啊。”
然后就招呼弟妹们准备离开。
女孩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似乎这个时候才看到了外面站着的,还没有柜台高的苏芃和苏蓝。
脸上闪过了一丝同情。
只是,在这计划经济的时代,没票就是买不到东西,这个谁也没办法。
再同情也没有用。
苏荞带着弟妹离开柜台,可就在她低头准备去抱妹妹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那女孩惊喜的叫声:“诶,你等等!”
苏荞下意识的抬起了头。
“你头上这个发圈在哪儿买的?”
那女孩儿在柜台里面紧走了几步,走到了离他们最近的地方,隔着柜台急切的问道。
苏荞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你问这个?”
“对,你这个在哪儿买的?”女孩的眼睛盯着苏荞的头顶不放,又问了一遍。
“我大姨从海城给我寄过来的,说是海城现在最流行的发饰。喏,还有我小妹头上戴的这种也是,也是我大姨寄过来的。”
苏荞压根没做思考,就果断的回答。
说完,还摸了摸小蓝头上的蝴蝶结。
“海城啊……”听她这么说,女孩儿眼神明显黯了一下。
她羡慕的又看了看苏荞的头发,然后将手里拿着的《大众电影》放在了柜台上,示意她来看。
“你看,你这发圈和李明明戴的多像!”①
苏荞凑过头去,果然在杂志的内页看到了一个电影明星头上扎着一个和她做的差不多的发圈。
不过苏荞是扎在丸子头上的,那女明星是多缠了几圈,缠在麻花辫的发尾上的。
那女明星苏荞印象很深刻,是一位老艺术家。
现在的她正当年,刚刚拿了金鸡奖,而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她最后是拿了金鸡和百花奖的双料影后。
看到她居然戴了一个和自己几乎相同的发圈,连苏荞自己都不得不在心里暗叹一声:“天助我也!”
苏荞想也不想的就将头上的发圈取了下来,攥在了手里。
她凑过去压低声音对女孩说:“你能找到票吗,我用发圈换你的针线票行不?我这发圈今天第一次戴,你可以看看还是新的。”
女孩的眼神再次亮了起来,激动的脸都红了。
她左右看了看,伸手拽了一下苏荞的衣袖,压低声音说了句:“到那边说。”
说完,率先走回了自己的柜台。
这会儿的供销社,除了调料柜跟前有两个人在买酱油醋,其他的柜台前根本就没有人。
营业员们要不凑成一堆儿在拉家常,要么坐在柜台里面织毛活儿,根本没有人注意她们这边的动静。
苏荞跟着女孩儿一起走回了针线柜台,还朝弟妹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佯装看柜台里面的东西,全都挡在她的周围。
将她们这边与其他柜台间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你要多少啊?”女孩终于问道。
“有多少要多少。”苏蔚迅速的回答。
说完,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解释:“姐,我们来城里一趟不容易,要是能买多,就想多买一点儿带回去。而且我们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发针线票呢。”
女孩为难的抿了抿唇,然后才说:“我最多只能找到五张针票,八张线票,这是我们一家积攒的全部了。要是你要,我可以都给你,就是这发圈……”
“发圈给你。”苏荞毫不迟疑的将发圈直接塞到了女孩的手里。
女孩惊讶极了,慌不迭的摆手:“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发圈我可以给你钱,你看看我还得再给你多少。”
“不用。姐,你能给我那些针线票就是帮了我大忙了,我感谢都来不及。发圈给你,不要钱。”
说完,苏荞生怕女孩儿反悔,连忙拉过大弟,从他的包里拿出了两块五毛钱,放到了柜台上。
女孩儿看得出她是真的急需这些东西,也没有再说什么,迅速的按照她的要求帮忙配好了针线。
只是在帮他们打包的时候,悄悄说了句:“你以后要是还要买针线,直接过来找我就行了。要是需要的多,就提前找人给我带个话,我想办法帮你找票。”
一句话说得苏荞眉开眼笑。
她立刻和女孩儿交换了名字,知道女孩叫姚意,比她大一岁,是供销社的正式工。
拿着被用麻纸包装好的针线,苏荞和姚意告别,带着弟妹离开了供销社。
两个小的还好,苏蔚跟出来好久还觉得整个人都是恍惚的,完全想不明白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明明都没有希望了,她是怎么连忽悠带糊弄的用一个发圈就把这么多的针线给搞定了?!
……还大姨从海城寄来的。
他咋不知道他们还有个大姨在海城?
琢磨了一下,苏蔚还是不放心的凑到了大姐的跟前,悄声问:“姐,这供销社离小学校那么近,你说人家会不会知道?”
“知道再说,反正只要不耽误咱后天继续出摊儿就行。”苏荞果断的回答。
虽然今天这事儿确实有取巧的因素在里面,可苏荞觉得自己也不算骗姚意,更没有占人家什么便宜。
那发圈,怎么说也是自己一针一线缝出来的,光对那些碎布,眼睛都要熬瞎了。
而且她做出来本身就是要卖钱的。
姚意就在针线柜台上班,想来弄些针票线票什么的并不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