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陆在喊,苏木一觉得自己的耳朵里大约也塞进了雪,朦朦胧胧的听不清晰。
雪实在是太松了。高陆伸手来拉她,结果自己又陷进去,两人折腾半晌才勉强都站直了。
或许是这些烟囱形通风口的缘故,这里的气流流通量大,松软的浮雪积得很厚,一直淹没到苏木一的大腿。
她的发间、眉梢眼角都沾着雪沫,皮肤苍白得和周围的雪同色,只一双深绿的双瞳和火红的发色显眼明亮得厉害,像雪里绽放出的鲜艳花束。
一番强风乱吹和无法控制的深呼吸过后,寒意早已冻进了苏木一的肺腑,再加上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湿了大半,她的身体失温状况已经很严重了。
见苏木一冻得唇角发青,眼看着眼睛里神采都开始涣散,高陆慌忙喊着她的名字把人抱起来,扒拉开外套将她揽在怀里。
她身上冷得像冰。
高陆一身体质好得惊人,哪怕突然被扔到了这种环境里,状态一时也还行。
这件外套外面涂了防水层,里面暖和得好似火炉。
苏木一的手指微微颤了颤,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整个人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尽可能地汲取每一丝热度。
高陆把人紧紧地揽着,胡乱收拢绳子,再将那只床垫包裹横七竖八地捆在背上,便开始跌跌撞撞地迈开腿走动。
他知道得离开这儿,不提迪罗特尔的追兵,这样的温度不找一处背风点生出火来,自己和一一过不了多久都会被冻死。
这会儿的天空还是亮的,干净、清透,白和橙红里涂抹着青色的微光。
目前两人是在一处平整的半山坳里,举目四望全是不见尽头的白色山林,山脊,以及远方绵延的雪峰。
高陆站在山坡顶上停下来眺望。目之所及全是雪,还有雪中夹杂的星点的苍茫灰绿。
“到树林里去,快。”他怀里苏木一动了动,话音轻得几不可闻。
“好。”高陆应了一声,开始尝试着往坡下跑。
浮雪深深,一脚能踹起一米多高。他手里抱着人,使得平衡变得更难以掌握,好几次踉跄着跌在雪里。
“你再这样摔下去,会雪崩。”苏木一艰难地张口呼出一团白气,小声教他最快的行进方法:“侧身小跑,腿打直,踢出去,脚跟着地,走直线。”
高陆短促地应了一声,爬起来继续。
迄今为止,整个银河系一共有二十一颗行星具备条件,天然、或者被联邦集巨资改造后拥有了容纳生命生长的能力。
肯达瓦星便是其中之一。且是一个罕见的,天然便拥有原生生命的特殊星体。虽然这些生命种类单一,而且几乎都是植物。
但问题就是它距离最近的恒星距离实在有些过远了,整颗星体常年表面温度最高只有-29°,不适宜大多数生命体居住,且体积较小,地形单一。
于是,肯达瓦星最终被评估为银河系二十一星,不,现在叫做“罕莫二十一星”中经济价值最低的一颗,最终被选为星际第三监狱筑地。整颗星人迹罕至,除了一些大型工厂、宇宙流民,几乎不会有其他智慧生命在这里生活。
“肯达瓦”,意为“冰雪覆盖的星星”。
高陆从山坡上快速地奔下来,每一步都踹起波浪似的浮雪,却也因此跑得很稳,扑簌簌地像只大滚轮。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在山间行走,最大的特点就是“看起来很近实际却极远”。比如这片山坡,高陆最初以为自己顶天半个小时就能冲下去,而实际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他还在坡上,而前方的森林好像还是那么远。
苏木一精神状态已经很不好了。她的衣服是湿的,肺腑是冷的,连高陆的怀里也随着他体温的流失变得不那么暖和了。她听着他的呼吸在耳边变得粗重,感觉到他肌肤上微微的汗意。
再怎么样强壮,他也只是个活生生的人类而已。
苏木一眼睛半睁着,很清楚高陆也撑不了多久了。
这样冷的环境里,最稳妥的方法是迅速前进,不要让自己深呼吸,不要让大量冷空气进肺,更不要出汗,否则冻结的体液会让你的身体迅速进入失温状态。
而这两项他都犯了。
没办法,他必须得赶路,以最快的速度,还得抱着怀里一个人。
除了一些必要的提醒,这两个小时里苏木一说得最多的就是“快一点”。
那股精气神不能散。有时候生与死,真的就只在一念之差。
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肯达瓦星即使在夏季,白天也只有可怜的五个小时。而等到了夜晚,气温将会骤降到零下五十到六十度。
两个小时零十分钟,高陆终于脱离了那片黏脚的雪坡,往下的路,脚下的雪变得坚硬,上层的还有那么点软度,越往下越结实得有点像冰。
“右转,扫过前方五十米那一块,可能有雪沟。”苏木一趴在他怀里轻声道。
纵横的雪沟隐藏在雪层之下难以辨认,看上去和别的地面没什么区别,而一不小心踩上、掉进去,这辈子便再也没有爬上来的机会了。
但这对苏木一来说却不难发现。上辈子她在这样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雪地荒野里行走十数年,求生的本领早已根植于骨髓,日积月累下来更像一种本能。
高陆按着她的路线走,大步朝着下方树林方向走去。
又过了小半个小时,高陆忽然站住了。
他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低头将脸凑在苏木一的发间呼吸着。
他小声地说:“一一,我有点冷。我的手指没知觉了。”
“脚趾也没知觉了。呼吸好痛,特别痛。”
苏木一沉默了片刻,仰起头说:“你脑袋拿开。”
高陆闷闷地哼了一声,抬起头。
他的脸色有点发青,眼睫和头发上都沾着小粒冰晶。
苏木一一只手抬起来,轻轻替他将脸上的冰霜拂去,另一只手在自己的衣服兜里费劲地摸索一阵。
“张嘴。”她道。
“啊?”高陆疑惑。
苏木一伸手,往他张开的嘴里塞了一颗指甲盖大小的圆滚滚的东西。
“这啥?”高陆含着,口齿不清地问,然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糖?”
“嗯。”苏木一轻声道,“我用积分换的。”
她拉了一下腰间的手掌,高陆下意识顺着她的力道移动。苏木一把他的两只手掌都拉到了自己腰侧的位置,合拢,抓住,用体温暖着。
“快一点走,天黑之前到林子里去。”
在艰难的境遇里,糖,哪怕是一小块糖,都能在无论是在心理还是身体上给人以一种安定剂一般的鼓舞力量。
至少高陆又开始走了。
苏木一躺在他怀里,安静地注视着前方。
天黑之前不能到达树林里并生起一堆火,基本就没有希望了。
高陆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他走了一会儿,忽地双臂把怀里苏木一重重往胸口一紧,拔足小跑起来。
“嘭——”
一头撞进林子里的第一秒,高陆就因为骤然加速而被脚下的枯木绊了一跤,连带着臂弯里的苏木一一起摔倒在地。
他因为抱着人,甚至不能撒手撑一下缓冲,只能整个人栽进雪里。
嗯,又一次的。
高陆翻了一下身,瘫在那儿没能爬起来。
他太累了。
人和动物极寒的环境里,体力消耗都是成倍递增的。
倒是苏木一扭了一下,从他怀里滚出去,慢慢地撑着地面爬起来了。
她歇了一路,精神虽然有点萎靡,头昏脑涨,但到底还是清醒的。
他们进入坡下的山林里,目前处在林子边缘。
这座林子里的树木以针叶为主,笔直高大,一棵棵像箭一样插在洁白的雪里,一望幽深冷寂凝固得让人毛骨悚然。站立这片冰雪满缀的茫茫森林里,会不由自主地生出种仿佛像整个世界都在时间里慢慢定格的错觉。
苏木一慢慢地在林子里走动,不一会儿一眼挑中了丛丛长在一横垂落枯枝上的细小灰色树花,伸手去撸了下来。
毛茸茸的,一撸一小簇,干燥细密,作为引火物再好不过。
又开始下雪了,得赶紧找个遮蔽的地方。
“起来了。”苏木一回身,走过去拉地上的高陆。
见他趴在那儿,手抓了一团雪要往嘴里塞,苏木一“啪”地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
高陆眼睛半闭不闭地望着她,喃喃道:“我渴。”
“不要吃雪,烂嘴。”苏木一道,解下腰间的保温壶,拧开盖子递给他。
万幸的,壶中的水竟然在这样的寒冷下仍然还保有了点微暖的温度。
见有水喝,高陆勉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仰头咕噜噜往嘴里灌。
温水下肚,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好了一点。
“再往林子里走一点,找个地方生火。”苏木一拉他起来。
两人又相互搀扶着往林子里走了一段,最终选在了一颗粗壮的树下歇脚。
主要是也没条件继续往前走了。
这棵树似乎是以前断过,后来又长出了新枝,而原先的折断的那截树干就这么耷拉在地上,还连着几根枯枝,正可以作为一个天然的支架。
苏木一弯腰将树下的积雪抛开大半,剩下的夯实平整,然后指挥高陆去捡和折些粗壮的长枝过来,她自己则去寻找藏在雪下的苔藓。
对她来说,在树林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像呼吸那样简单。在醒来发现自己来到这里,成了一个两三岁的小孩儿前,她的每一天都是这么过的。
苏木一生来就是野孩子。前世今生,一直都是。
重复着刨开积雪,把下面厚实的大块苔藓扒出来,抱走拿回来铺到树下的工作,不一会儿,苏木一便成功在那支倒折的树干下铺出了一层厚厚的苔藓。
这玩意儿干燥柔软,是目前情况下能找到的最好保暖垫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