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多久,梦境变幻,他连这份最后的冰冷慰藉,也失去了。两手空空,他疯一样地寻找,在一山崖处,望见阿舅薛寂,将此坛击碎,连同其中骨灰,一同扬入了山水之间。
他疯狂地拔剑指向阿舅,吼叫着让阿舅把她还给他,同阿舅说了许多许多的疯话,道他留他性命至今,不过是念着几分旧日亲情而已。他神智欲狂地质问阿舅,为何要在亲手杀了她之后,还要将她在这世上存在的最后痕迹,尽数消抹,为什么?为什么?!
他一声声地质问着,目眦欲裂,神情愈发癫狂。他听不明白梦中自己的疯言疯语,只是能从阿舅眸中,看到一个疯癫近魔的自己。阿舅静望着这样的他,眸中似有怜悯,在他的剑指下,不闪不避,任他在极度疯癫时,不慎刺伤了他。
染红白衣的鲜血,令他陡然冷静了下来,他望着那鲜红血迹晕染开来,像是想起记忆中类似的场景,慢慢颤抖着,放下了手中的剑。刺寒的剑摔落地声中,阿舅平静地望着他问:“清醒了吗?”
胸腔中涌溢的痛苦,像是一把利剑,能将人从中寸寸血肉地活活剖割开来,他痛得站立不住,颤着身体,在阿舅面前,缓缓跪了下来,喉咙酸哽涩沉至极,仿佛一张口,就能哽咽出声。
阿舅轻抚着他的头顶,就像在他小时候那样,轻声宽慰他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他抬头看向阿舅,见阿舅微侧首静望着远方的山峦,神色永是那般无悲无喜,再一次,几是轻不可闻地道:“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山风将轻不可闻的低语,吹散在江南的山水中,缥缈梦境,也渐渐随风散去了,慕容瑛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愣愣仰躺榻上许久,回想梦中情形,越是深想,忘得越多,到最后,只记得他和画中女子,于雨廊下聊说江南,以及,刺向阿舅的那一剑了。
因为梦中的那一剑,晨起后的慕容瑛,跑去襄王府见阿舅薛寂时,颇感心虚。
他背着小手,绕着正画画的薛寂,走来走去,时不时悄悄抬头看阿舅一眼,而后,又忙不迭地心虚低头,如此反复许久后,薛寂本人未说什么,他的近侍余墨,按耐不住地笑问他道:“小殿下,是有话想与主子说吗?”
“……也没什么”,慕容瑛站定身子,支支吾吾地道:“我就是……想问问,阿舅平时夜里,会做奇奇怪怪的梦吗?”
薛寂边铺展着画纸,边答了一个字:“会。”
慕容瑛暗暗忐忑地问:“阿舅奇奇怪怪的梦里,会有谁呢?”
薛寂道:“谁也没有。”
慕容瑛原暗暗担心,阿舅会梦到自己捅他一剑,听阿舅这样说,不由转移了注意力,深感奇道:“什么人也没有,算什么奇怪的梦呢?!”
薛寂看向慕容瑛,“你是昨日夜里,梦到什么奇怪的事,想找阿舅来解梦吗?”
“没有没有!”心虚的慕容瑛,立将头摇如拨浪鼓般,他道,“我……我来找阿舅,是因为太无聊了,六表舅没空陪我,母妃又成天礼佛,不搭理我……”
听到慕容瑛提及姐姐薛芸,薛寂手中的画笔,微微滞在半空。片刻后,他将刚浸了颜色的画笔放下,对闷闷不乐的小外甥道:“枯坐室中画山水,也画不出好画来,我去京郊观景,你若嫌无聊,可随我同往游玩。”
京郊昙山,晨起后的苏师师,既从周夫人口中得知山道已通,便不想让婠婠等,为她多担心一时半刻。她向周夫人道谢请辞,周夫人为她安排了一辆马车,让婢女叶儿,送她下山。
马车缓缓驶离山庄时,站在宅中高处的皇帝,静望着车帘半卷后的妃色倩影,渐渐远去。
自遇见这苏师师起,他就不对劲得很,这种不对劲,于昨日鬼使神差地吃点心、吹箫曲后,在夜间望见她对他笑时,竟突然看见奇怪的幻像,达到了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