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许多个夜晚,她就是这样备着点心香茗,一边望月,一边等着云琅归来。云琅会回来的,无论因商事绊在外面多晚,他都一定会回来见她,自他们相识之日起,从没有超过一日的分离,直到,死亡的到来。
心绪凄沉的苏师师,垂下目光,看向食几碟上的芙蓉饼,拈起一块,却因心中愧疚,难以下咽。
这是她亲手做的,前世她为博得帝王欢心,而随御厨学会了点心制法,费心费力,做了许多点心,供她的仇人享用,却在那之前,在云琅生前,从没有为云琅做过一次。反是云琅,会常烹制美食予她,芙蓉饼、酥蜜食、雪霞羹、笋淘面,每过一段时间,云琅就学会一道新的,献宝似的,笑捧到她的面前。
云琅好像,什么都会,会做好吃的给她,会画她的小像,会刻她的肖像小人儿,她那时觉得云琅手巧极了,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云琅,愿意为她,去学做所有能让她开心的事。
自在天香馆相识起,云琅就一直照顾保护她,他带她离开污脏之地,给了她无忧无虑的自在生活,给了她一个再美满不过的家。
前世云父,曾极力反对云琅娶她,希望云琅去娶大户人家的女儿,但云琅心比金坚,非她不娶,云父只得软化了态度,私下对她道,若她能劝服云琅去科举为官,那他这做父亲的,就点头让她进门。
她那时,听云父话中之意,是云琅明明有入仕之才,是人中龙凤,但却有意藏才,甘游浅水,不愿涉足朝堂。她将云父的话,讲与云琅听,云琅笑问她道:“你想做诰命夫人吗?”
她那时已与云琅定情,闻言微红了脸颊道:“诰命不诰命的,我不在乎,这世上,我最想做的,只是云夫人而已。”
云琅听她这样回答,浅碧色的温润双眸,若春水中的月色流光,他温柔地圈搂着她,亲吻她的眉心道:“权名我也不在乎,这一生,我最想做的,是你的丈夫,我唯一在乎的,是能做你的丈夫。”
那一日,云琅说话,虽有几分语焉不详,但她能从中听出,云琅对科举入仕之事,颇为排斥。不仅仅是想离朝堂远些,甚至是想离长安城远些,大燕朝的帝京长安,寓意长治久安,可在云琅心中,长安似是一暗霾不平的风险之地,令他心有不安。
终是未考科举,成婚翌年,云琅完全接手了云家生意,并决意将云家商事,逐步移至青州,从此携云家,远离长安,定居江南。
因为婠婠随陆离住在京中,她想到这一去,与婠婠,再不可如前时时相见,遂对云琅这一决定,有些不快。云琅从前事事都是依着她的,但凡她有半点不高兴,云琅就会“缴械投降”,可在离京远居一事上,云琅头次表现地极为坚决。
他劝慰她说,往后可常接婠婠到他们江南新家小住,他与她畅想在江南新家的新生活。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云琅话中的未来,美好得就像琉璃美梦,他们将在明秀的江南水乡中,儿女绕膝,白头偕老,一世安宁美满,不经风霜。
但,终只是梦而已,还未启程离开长安,美梦,就断碎在了最初的地方。
永远为她遮风挡雨的云琅,遍体鳞伤地倒在了她的怀里,他口吐鲜血、奄奄一息地说他做错了一个决定,大错特错。他说他很后悔,后悔放弃去争夺本应属于他的无上权柄,以至今时今日,无力反击,无可挽回。
她听不明白云琅临终前或已神志不清的话语,但能看懂他眸中的悔恨与不甘。从前永如清风明月温和的云琅,在她怀中濒死之时,双目灼红如焚烧地狱业火,恨意滔天。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今生对不起她,无法守诺护她一世了,他说若有来世,他定不会,一错再错。
若有来世……
真有来世,可这一世,她在,云琅,却早早地离开了人间,她连与他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能拥有……
满腹思伤之情,令幽静月夜下的苏师师,不禁越发感伤,泪盈于睫,她这厢,形单影只地,沉浸于自己的浓浓哀思,不知有一人,于月夜下无声行来,已隔着重重花树,静静望了她很久很久。
因为下午的那碟点心,皇帝今日晚膳用得很晚。用罢晚膳后,他自觉应该出来散步消食,便撇下诸侍,一个人一路走出了知春苑。至于为何走着走着,最终会走到苏师师这里来,那纯粹是因为周乳母这座宅邸,太小了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