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有些偏远的家乡到首都, 他们坐了两天两夜的车。
这还是比较快的列车,花了两家不少的钱才抢到在一起的两张卧铺。
就连在村子里一向大方的于父于母捏着薄薄的一张票,都觉得贵。
但即便是在这个年代再高端、速度再快的车,于雅躺在床上,还是觉得时间非常漫长。
火车里的乘客什么样的都有, 有衣装革履躺在床上, 连皮鞋都不脱的年轻人;有盘腿坐在床头抽烟,烟味弥漫在整个火车车厢的老大爷;还有买不起卧铺,自带了个小板凳的站票大爷,他们有的唠叨, 有的沉默,但在于雅看来,都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能随便搭话和闲聊的。
既然如此, 那她唯一能够抓着聊聊天排解寂寞的, 也就只有孟明知了。
想到这里,于雅叹了一口气, 把身子往床边挪了挪,呼唤睡在她下面的孟明知:“孟明知,你在睡觉吗?”
在这种环境下,除了心特别大的人,估计没人能真的睡好, 孟明知也是如此,一直都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听到于雅的声音, 就立刻恍惚着抬头看她:“没有,有什么事情吗?”
因为困倦,他的声音失去了往常的清澈,带了几分低沉的暗哑,听得于雅脸有点儿红。
她急忙伸手揉了揉自己微红的耳朵尖,又用手掌抹了一把脸:“我实在睡不着,要不咱俩说说话吧。”
“行。”反正车子摇摇晃晃的,身边还萦绕着各种声音和气味,孟明知和于雅都睡不好,他们就干脆不睡了,一起坐在下铺的床头谈事情。
正巧于雅前段时间和孟明知说过衣服的事情,这段时间她也认真地学习和了解了不少东西,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和经验都还不够成熟,可于雅想着现在也没什么可说的,就将最近的收获一一说给孟明知听。
对于这些跑基层的事情,孟明知还真没做过,此时听于雅绘声绘色地讲述小作坊进货讲价找工人售卖的一条龙流程,也觉得津津有味。
就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旁边忽然有个好奇的老大爷插嘴了:“小伙子小姑娘,你们两个这是打算做生意?”
于雅想着车厢里几乎所有人都在聊天,十几个人的声音嗡嗡地凑在一起,几乎能掩盖住所有其余的声音。
在这时她小声和孟明知聊聊生意的时候,应该也没什么。
可她没想到,居然有个老大爷一直在旁边听着他们两个的对话,甚至还主动出言询问。
幸好没有把整个想法都说出来。
于雅想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然后看向说话的老爷子。
老爷子慈眉善目,长得非常和蔼,脸上也一直带着看了就让人心情愉快的笑容。
面对这样的老者,于雅原本挤压在心底的不满就好像是被针轻轻戳了一下的氢气球一样,都消失不见。
“没,”她露出一个卖乖的笑容,“我们是去首都上学,不过我假期跟着家里人一起到处跑了一段时间,所以就觉得做生意也很有意思,现在闲着没事儿和我朋友聊一聊。”
“你们两个是刚高考完吗?”老者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孟明知和于雅好几遍,嘴里念叨着“后生可畏”,“你们两个看起来年纪不大,就已经要上大学了?”
“是啊。”觉得这个老人说话的语气很有意思,于雅连忙跟着点头。
相比较于于雅对这个老人的亲热,孟明知却显得冷淡很多,也就是在对方把目光扫过来的时候礼貌地点了点头,接着就默默地挪开目光,垂首看着地面。
果然,没过多久,老者就从于雅嘴里知道了她和孟明知在京大念书。
“你们居然能在不太好的教育条件下考到京大,真是太聪明了!”老者真心实意地竖起大拇指,赞美的话好像是不要钱一样从他的嘴里冒出来,听得自诩脸皮比较厚的于雅都红了脸。
“大爷,你可别再说了,我就是运气比较好而已。”于雅慌忙摆手。
在问清楚于雅报考的是金融学后,老者又把眼神放到孟明知身上:“小伙子,你呢,你是什么专业?”
稍微摇了摇头,孟明知跟着胡诌了一个专业:“我大学和她的金融不一样,我学的是理科。”
说完这句话,孟明知就重新静了下来。
这个机遇应该是属于于雅的,他对此没兴趣。
毕竟于雅不是大女主文里的女主,拿到手的金手指不可能是事业或者自身能力的金手指,而有关感情的金手指……孟明知没有触碰的**。
于雅和这个儒雅的老者越聊越尽兴,最后差点儿就要八拜之交,结为兄弟了。
不过就算是和于雅聊得很合拍,老者还是时不时地瞥孟明知一眼,好奇地询问于雅:“这个小伙子看起来不太爱说话啊,是因为觉得我很吵吗?”
于雅急忙解释:“不是的,明知他平时就是这样,很沉默寡言,也就在给我讲数学题的时候能多说几句话……唉,每次和他待在一起我就觉得怪害怕的,他好像是我的老师一样,只要不笑不说话,我就不敢惹他。”
这回孟明知总算是有了动作,但他依然没有多说话,只是侧头淡淡地看了于雅一眼。
“咳。”于雅有点儿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和老者科普,“你别看他凶巴巴的,实际上他特别孝顺,成绩也特别好,对了,这次高考,他还是省状元!”
“省状元?”老者原本只是对孟明知有点儿好奇,此时听到于雅的话,却是吃了一惊,急忙直起腰板来,上上下下地把孟明知看了两遍,“他就是你们n省的省状元?”
“是啊。”看到老者吃了一惊的样子,于雅与有荣焉,急忙挺起了胸脯,“他的数学这次高考成绩是满分,语文和英语加在一起也就扣了四分。”
“没想到n省的省状元是长得这么好看的一个小伙。”老者啧啧称赞,“之前我还以为读书好的都是书呆子,和我儿子一样,整天就知道戴着眼镜掉书袋,结果没想到居然还有你们这么年轻活泼的!”
“那是因为我们还小啊,”于雅急忙安慰老者,“等我们长大了,或许也要戴眼镜了。”
“唉。”老者望着于雅和孟明知,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思维和眼神都瞬间放空了,“也不知道我孙子现在怎么样了……”
“孙子?”于雅听到这两个字之后,有些好奇,“大爷,你的孙子……是……”
她没好意思把剩下来的话说出来,而老者也明白了于雅的意思,急忙笑着否认:“没有,我孙子还好好的,就是几年前出事儿,下乡当知青了,就在n省。我想来n省看看我孙子,但我儿子不愿意让我来回颠簸,就一直藏着我孙子的位置不告诉我。”
“前两天我偷到了孙子下乡的村子地址,找借口出来玩,先在别的地方转了一圈,然后给我儿子打了个电话炫耀,结果我儿子告诉我,我孙子已经回家了。”老者说着,颓然地叹了一口气,“而且一个月前就回家了……可惜我拿到了孙子的地址后,就没再给我儿子打过电话了,就只能赶快买了票往回赶。”
“听我儿子说,我孙子成绩也不错,上京大也没什么问题。”老者用慈爱的眼神看着于雅和孟明知,“你们几个有可能是校友,说不定将来还能当朋友。”
老者开始幻想这几个小辈在一起聊天讨论,却被有些急切的于雅打断了:“大爷,你能把你孙子下乡的地址给我看看吗?”
于雅心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让她一定要注意这个孙子,否则她会错过很重要的事情。
对于心声,于雅一直是持信任态度的,于是把这句话问出了口。
老者不知道于雅要地址做什么,但既然他孙子都已经在家里待着了,这个地址也就只是个破烂,老者在包里翻了翻,将其翻了出来,随意递给于雅。
把纸条拿到手里,于雅从前往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视着地址的名字。
……
等看完整个村子的名字后,于雅更是浑身颤抖,忍不住拉过孟明知,让他看纸条上的文字:“明知,你看,这是不是我们的村子?”
随意瞥了一眼,孟明知点头:“的确是。”
和时间和地点结合在一起,这个大爷的身份昭然若揭……
于雅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傅文石的家人,一时间紧张又激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反倒是孟明知依然很冷静地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老者:“如果您的孙子叫傅文石的话,那我们和他认识。”
没料到孟明知准确地说出了自己孙子的名字,老者也愣住了。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问起了具体情况。
“傅文石在三年前下乡到我们村子里,住在村口的知青房,大概半年前我们想高考了,所以找到了最有文化的知青们。”孟明知把过去大略地讲给老者听,“我们就逐渐认识了傅文石,于雅是他的女朋友。”
不顾老者和于雅的表情,孟明知把话继续下去:“等到高考完,傅文石被家里人接走,他临走的时候和于雅约定要在京大重新见面。”
“我们村里只有我们两个是去首都的,所以就一起坐车了。”像是个没有感情的背景音一样把事情都交代完,孟明知往旁边挪了挪,把空间交给于雅和老者。
老者也没想到自己聊了好久,特别欣赏的小姑娘居然就是自己孙子的女朋友,于雅也没料到路上投机的老者竟然是傅文石的爷爷。
他们两个在一开始的尴尬过后,逐渐热络了起来,老者好奇地询问傅文石的近况,想知道傅文石在乡下待了几年,有没有受到什么迫害,而于雅想知道傅文石家里的情况,傅文石父母的性格……二人各取所需,聊得非常愉快。
等到吃饭的时候,于雅更是拉着孟明知和老者一起吃了一顿饭。
这顿饭是于雅拜托乘务员在中途停站的时候去车站里买的,虽然味道不是很好,想相比较于在火车推车上的食物,已经可以说是物美价廉了。
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于雅有了新的聊天对象,也就不再一直缠着孟明知了。
不过老者似乎对于孟明知非常好奇,经常向于雅询问有关孟明知的事情,比如他的性格啊,家庭情况啊,学习方法之类的。
等到于雅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口后,老者又是敬佩又是唏嘘,在得知孟明知教了傅文石很多数学题之后,对孟明知更是多了几分呵护。
在火车上闷了两天,车子终于到站。
孟明知作为年轻男性,主动帮于雅和老者把大件的行李搬起来,直到车站的出口。
老者站在出口处,到处打量了半天,直到有个中年男子从驾驶位置的车窗里探出头来,老者的眼睛才亮起来:“小雅,明知,你们两个一起上车,我让我儿子先送你们到学校。”
“不用了吧……”想到要见傅文石的父亲,还要麻烦人家,于雅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摆手。
“没事儿!”不过老爷子说一是一,既然说了要送他们去京大,竟然直接拎了一个于雅的行李起来。
本就不太坚定的于雅见老者的态度如此强硬,心里甜滋滋地跟着小跑了上去,把其余的行李放到车厢里,还不忘帮孟明知拎一下。
老者坐到副驾驶,让于雅和孟明知坐在车后座。
坐在驾驶位的傅爸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后视镜,但他知道老者的性格,所以没有直接发问,而是乖乖地问了要去的地方后,调转车头往京大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