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第148章

想起生死一线时的灼热感,是什么时候体会到的,在船爆炸之际,在火海之中。

[好热啊。]

他捂住了肩膀,身处火海之中,不可能不受伤,区别只是轻重罢了,他的左肩头有烧伤,不很严重,但烧伤附带的疼痛就像是潮湿的热气,缠绕他身。

夏天实在是不适合受伤的季节啊,天热导致感染较其他时节高发,对伤者而言,修复伤痛要难上很多倍。

真是苦夏啊。

他的呼吸不大顺畅,是因外面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还是因夏目漱石刚才讲得一番话?总之,津岛修治君的脊背崩得很直,过于直了,他同被拉伸到极致的琴弦似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断裂。

“哗啦——”他猛地抄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冰冷的水洒了一地,右手高高抬起,以能够使出的最大力气向墙壁猛地扔过去。

“咔嚓——”

杯子碎了,碎得四分五裂,体无完肤,它的碎片四处迸溅,却没有伤到津岛修治,瘦竹竿一样的孩子捂住自己的脸,跪在地上。

织田作之助听见了一声哀鸣,不是含哭声的哀鸣,而是凶猛肉食动物小时候,因失去庇护他的父母而从灵魂深处发出的鸣叫。

他把两张花火大会的门票收起来,转身,离门口而去。

先前他自说自话聊起夏日的烟花,津岛修治故作不感兴趣地偏头,而织田作之助却借用他属于杀手的敏锐探知力发现对方的情绪有些不对,于是花了点钱从网上收到观赏席门票,准备带他出去看看。

[现在看来,不是好时候。]

他驻足,看窗外被阳光融化蒸腾的水蒸气,听阵阵蝉鸣。

[这个夏天,实在是太难过了。]

寒秋

“请收好。”西装丽人双手持准入证递给织田作之助,后者则躬身致谢,同时双手接过,卡片质地坚硬,抬头写东京大学的名字,他略显呆板的照片映在校园卡左侧,右侧则写了个人信息。

织田作之助没有求学背景,你哪怕入侵文化省系统,查受到义务教育的学生的姓名,也不会有他的资料,从幼稚园到小学到初中到高中,都一片空白。

这世界教育普及做得就那样,没上学的大有人在,他运气不错,受到了另一系统的完整教育,不至于成为文盲,甚至比起同龄人更加知识广博。

去年夏天之后,还在上升期的织田作之助就在杀手界激流勇退起来,曾经的老师找到他问他怎么“金盆洗手”了,他回答说:“就是不大想做了。”

老师问:“你准备做什么?”

“不知道。”他说,“可能是想当小说家,在此之前半工半读做点准备吧。”

小说家,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职业听得老师目瞪口呆,他琢磨着,上下打量织田的脸,觉得他还是块楞-->>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p>楞的木头,但在某个瞬间却从他脸上找到了活人气。

“你说实话。”老师皱眉头说,“我要知道真原因。”

“这就是真话。”他说,“充其量再补充一个,我不想继续杀人了。”

“什么?”老师万万想不到织田作之助会说不想杀人,他私下里说过,织田的可怕在于过分宽容与对异常的接受度,在他眼中,杀死一个人与打碎漂亮的陶瓷杯是同等级的罪孽。

这样的人说出“不想继续杀人”,难以置信。

[可能是遇见什么了吧。]老师想,[是重要的人去世了吗,也能理解,体会到了死亡的痛苦后,就算是那个织田也无法心无芥蒂地从事杀手行业了吧。]

“你想清楚就好。”他说,“不过我们的工作太隐秘了,说退出也不是说说就行的,后续收尾工作非常复杂,尽量把身份洗得白点,织田。”

“是,我明白。”

“想好在哪里定居了吗?”

“横滨。”

“横滨啊,对我们来说真是个不错的地方。”鱼龙混杂。

收尾工作断断续续进行了一年,期间织田作之助还跑到东大听了好几节课,他与夏目漱石更加熟悉了,对方听说他要放弃眼下的工作搬到横滨,眼神挺复杂。

“为什么是横滨?”他问。

“因为,我跟朋友约好是在横滨相见的。”织田作之助说,“我想住在离横滨港近一点的地方,每天都去港口散步,说不定哪天就能见到他了。”

他确实跟自己说的一样,每天每天,都绕着港口码头散步,看往来的大小船只,那些看管船的人都与他混熟了,偶尔还会请织田作之助喝啤酒。

夏目漱石除了叹气还能说什么。

“我准备从大学离职了。”在上完一节比较文学课后,他冷不丁对织田作之助说,“既然你经常跑东大,我帮你办张准入许可证怎么样,以后无论哪位老师的课都能随意听,说不定还能有幸被老师看中,带着做研究。”

“非常感谢。”他说,“不过研究还是算了,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文学,更多地积累知识,比起深入探索前人的智慧,我更想写点自己的东西。”

“好吧好吧。”夏目漱石笑笑,也不强求,“说起来,修治君也搬到横滨去了,而且他从下学期开始就要成为东大的学生。”他说,“你多照顾他一点吧,拜托了。”同时还深深地弯下腰。

织田作之助说:“我会的。”

……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津岛修治仰头躺在地板上。

横滨的房子并不是他买的,而是太宰治买的,那人狡兔三窟,在许多地方都有老巢,津岛修治继承了他全部遗产,才知道小叔叔以一人之力积累下的财富并不比津岛家族经年累月的经营少。

倘若拥有财富的主角成了太宰治,这件事就再正常不过了,津岛修治转动眼珠子,这幅画面很诡异,您看他身体不动,摊放在地上,像是具没上发条的人偶,唯一动的就是眼球,玻璃珠子似的,真可怕。

[知识就是力量,太宰先生的大脑是宝库。]他忽然意识到,教给他“知识能够转化为财富”,同时又毫不在意钱的人,已经离开一年了。

[过去的一年我在做什么?]津岛修治回忆,最后艰难地发现,他无所事事,什么都没有做,每天都空虚地躺在地上,同一些奇妙的幻象对抗,如果说什么建树的话,就是他在极端无聊之下选择写日记来排解情绪,现在已经记了厚厚一本。

他终日昏沉,想到什么就做什么,想到日记就去翻一年前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