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刘彻一怔,董仲舒他自然是知晓的,此人原是父皇时的经学博士,名声极大,刘彻对名声大的饱学之士通常很尊敬,但前头太庙着火,董仲舒竟是上书言,他所作所为已经触怒了上天,火灾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他一怒之下下诏斩首,多少是惜才,隔了一日便赦免了他的性命,此人倒也懂得变通,此后不再故弄玄虚,说些灾异天象的事,刘彻便也不理会他了。

严安少年成名,名扬四海,又学富五车,他此时提董仲舒,显然是推崇备至。

刘彻应了,“三月时再举贤良方正之士,照旧是问策,让董仲舒上书答策罢。”

严安应声,几人行礼告退,刘彻回宣室看邸报和奏疏,又令尚书令拟诏,寻擅治水工的工丞。

吴寿拟定好,刘彻看过,又让他添了两句,“比秩千石,赐爵大夫。”

吴寿应声写了,领着尚书丞们誊抄旨意,好发送到各郡县官府。

到三个月后阿娇身边的斥候送了信来,斟酌再三,令大农令韩安国为巡察御史,巡行兖州,司马相如为御史丞,随行兖州。

阿娇收到刘彻来信,知晓他派了大农令韩安国来,心里着实松了口气,皇后的身份虽然贵重,但她又不能亮出来,而且在兖州这些地方,山高皇帝远,就算是亮出皇后的身份只怕也不好使。

但韩安国不一样,他是西汉时期的名臣名将,文能出谋划策,武能带兵打仗,年岁高,非但景帝信任他,在刘彻这里也颇得重用,现任大农令,国库钱粮,各地赋税,粮仓储量他比旁人清楚,持皇帝诏书,便可调用赈灾粮仓,再加上巡查御史的身份,兖州官员需得听他调遣,当真发了洪水,也能及时应对。

浊河水溢于平原,大饥,人相食,史书记载得简单,上辈子她又居后宫,并不知晓具体是哪一河段发了洪灾,只隐约记得定陶、濮阳两处是两位表兄的封地,在受灾郡县的名单里。

如此往回推,可圈到浊河三百里范围内,三百里距离不算短,多有险山要塞,三个月里阿娇带了六七个治水的河工,沿着浊河河道一一查验,尤其修建有堤坝的郡县,免不得要调派工事记录谱,地州志,水纹志,查看过往的发水、修河旧事。

他们挂名到朝廷太仓令工臣的名下,文书诏令官印齐全,倒也没受地方官府为难,只是河道决堤通常是在夏季,春日来排查,从官员到河工,都十分怠惰,修检河堤,也并不上心。

阿娇只是拜读过一些治理黄河水的典籍文书,并没有实际治水的经验,所以只是提供一些勘察方法,以及水土分析,如何治理,要在什么地方修建分水渠,基本都是听河工的意见,倒是这次招募来的河工里,有一个叫姚公的,他的看法和后头的治河名臣贾让十分接近。

“河内,酸枣,濮阳,定陶,历城都有修筑防汛河堤,河堤加得很高,很厚,但还是抵挡不住浊河水。”

姚公年过五十,生就是浊河边的人,“处在决口附近的村落乡县,最好是往内迁徙,譬如禹县,左边是浊河,右边是济水,地势平缓,一旦河水外溢,两面受灾,很难逃出生天。”

贾让出生在此后的几十年,他的治河三策里也说,在合理修建堤坝也挡不住浊河水的情况下,不如放弃与水争地,虽然安置百姓,重新起家业要花费很多粮财,百姓会怨声载道,但长远来看,这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年年修河,救灾,钱粮灌进来,一样是个无底洞,适当迁徙,一劳永逸。

可现在她知道濮阳、定陶会有水灾,能说动百姓们往内迁徙么?

迁徙到什么地方,将来生活又有什么依仗,这些都需要考量,别说兖州的郡守,郡丞、各县的县官不会同意,便是当地的百姓,也只会当他们妖言惑众,不拿棍棒打他们就算好的了。

尤其眼下春耕在即,正是农忙时,更不会有人听他们说话了。

河工花三个月的时间,圈出了最可能决堤的四个口子,其中有一个是濮阳灢子口,阿娇对灢子口有印象,因为五年后,这里会决堤,水淹十六郡,她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刘彻亲自带着十万士兵,来濮阳堵河堤口,这次填山堵口,管了八十几年。

一直到西汉末年,黄河水又泛滥,王景修河,十几万人一同修几年,修出黄河大堤,这一管管八百年,显然是修河堤比较有效,但劳力发动太多,牵连深广,要不要修,什么时候修,得看刘彻了。

自出了九江后,阿娇一直打扮成男子模样,化名乔七,姜奉之等人各有官职,跟着阿娇走了这几月,早已猜到此行的目的,分析时弊后,也只能望河兴叹,“只能像乔大人先前做的那样,一方面发动县官河工疏通河道,一方便先备粮,备草药,选址新建安置点罢。”

哪怕是韩安国来了,也不可能勒令百姓搬迁。

在河水没决堤的时候。

郭舍负责查访这四个决口附近的乡镇,村落,计册人数,预估介时需要的安置房,救灾粮的数量。

安置点暂且拟定了四处,一是魏郡的邺县,一是广平,三是陈留,四是东平,四处里面有三处是山高丘陵,阿娇尽量选择有矿脉,又山势平缓的山脉,这样修建了储存粮食的房舍,预估出现偏差,也不算做白工了。

再者以开矿的名义建安置房,反而不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事。

工事一起,一行人忙得脚不沾地,阿娇连刘彻的回信也顾不上了,到兖州郡大大小小的官员携百姓们出城迎接韩安国,她还在广平山上指导建房,和官府打交道的事如数交给了姜奉之和郭舍。

阿娇身份是河工,也就不用出面了。

韩安国虽是接了诏令,赶着春耕时节来了兖州,心中却满腹疑虑,见了姜奉之和郭舍,又看过他们呈上来的舆图、水文文书,依然是将信将疑,“酸枣到濮阳河段,河床淤积,一旦暴雨,确实容易水漫山田,昌邑济水这一段,也确实欠修,水位上涨后,有决堤的可能,可眼下是三月,只怕不会有暴雨。”

姜奉之行礼,“有备无患罢了。”

韩安国颔首,他虽然不以为浊河水会决堤,但皇帝的人既然查出来了这些问题,又派了他来,他必然是要把事情办好的。

多的韩安国也不管,当即便下令,让兖州太守调兵修河道,又照姚公的建议,在濮阳东穿渠分水,浊河水位一旦上涨,便打开闸口,分流入漳河,过乐成再重新汇入浊河,灌入渤海。

穿渠是一件大事,但韩安国并没有管太多,一则这是皇帝的旨意,二则他仔细看过河工呈上来的修筑计策,尤其建设东、西两道分水石堤,是一举多得的数利之举,汛期可以开高处的分水口,泄洪分流进漳水,旱期时,又可开低处的闸口,河水缓缓流入水渠中,灌溉冀州的土地,冀州、兖州百姓都有受惠。

他下令下得爽快,几乎整个兖州都忙碌起来,方含和兖州郡官吏,乃至于住在这儿的东平国国主,隔壁赵国国主都亲自来拜谒,旁敲侧击他的用意。

韩安国也不多讲,问就说是陛下的意思,他领了诏令,听陛下的令行事。

两个月过去,淤堵的河道基本疏通了,姜奉之调拨银钱,给招募来的河工及百姓发放银钱,薪粮很高,非但兖州的百姓来争工,周边两郡的百姓,也有不少人赶来挣钱。

赵王刘彭祖、定陶王刘乘聚在濮阳码头边小楼上,立在窗边看河滩上熙熙攘攘,开凿的开凿,背土的背土,每个人都干劲十足,穿渠二十里,这些人像会吃土一样,两头并进,一日一个样,两个月过去,眼看就要接上了。

从没有见过这么快的工事,难得有此盛景,刘彭祖每日都来河滩上望一望,这时看水渠快要接通了,莫名地跟着瞎激动,“听表兄说,咱们这个弟弟特别喜欢折腾,而且精力旺盛,作风强势,臣子们要是想着,今日提一件事,明日斟酌再办,咱们弟弟得把他们关在布政殿,龙厕借给他们用,茶水膳食准备好,保管让他们有个定论,再回家,甭管千秩大臣,王公贵族,还是末位小吏,出了未央宫,哪个不是面有菜色,听说还有那贵门子弟吃不了那个苦,干两月干不动了,主动辞官归家的,现在这是不满足折腾京官,地方上折腾了,看这声势浩荡的。”

定陶王刘乘手里的扇子摇得飞快,“关键是兜里有钱,你看发的白面饼子,非但管饱,傍晚间还可以领得一些归家,兄长你地大,不了解,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几个白面饼子,大米饭更不用说了,你看袋子沉甸甸的,谁不眼馋。”

像他这样,封地小得转不了身的诸侯王,特别的能理解民生疾苦。

刘彭祖嗤笑一声,“不是内府的钱,也不是国库的钱,便是朝廷大臣同意,祖母也不可能答应让他这般挥霍父皇留下的积蓄,韩安国说,这修筑工事的钱,是并州一个富户捐赠的,连东坪山上开矿的钱也是。”

刘乘更羡慕了,“我怎么没碰上这样善良的富户。”

刘彭祖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哪里是什么富户,并州是皇后的封邑,眼下虽是归了汉庭,但并州粮庄、盐山、冶铁都还在皇后手里,啧———”

刘彭祖轻哼一一声,“吃这样的软饭,咱们那位弟弟,倒也吃得开心。”

刘乘咂舌,他咋就娶不到这样的女人。

刘彭祖看了眼艳阳天,继续嗤笑,“看他这瞎折腾,万一没用,不是闹了个大笑话。”

刘乘听了,决定就在濮阳住下了。

阿娇忙碌几个月,防患于未然,虽然累,但也希望水灾不要来,且疏通了河道,修筑了工事,无论如何都是好事,并不算白费功夫,越是临近五月,阿娇越是放心,过了这一坎,接着加固河堤,至少这几年,浊河不会出大问题,刘彻可以安心专注朝内,她也可以继续攻略茶园和煤炭,争取下次张骞出使西域,茶叶可以换回马匹。

但工事结束后不到两天,还不等兖州官员非议抱怨,兖州、冀州、乃至豫州,一齐变了天,暴雨接连下了几日不见停,不用韩安国再提醒,兖州太守方含就已经领着河工官员迁徙河道两岸的村民了。

刘乘和刘彭祖被暴雨阻隔在了濮阳,看外头积水淹没村舍街镇,连害怕都忘记了,抱在一起打抖,“难道真有真龙天子一说,陛下弟弟是怎么知道的,天呐!”

自酸枣到濮阳的浊河、济水交接处,虽然已经挖掉了淤泥,疏通过河床,但暴雨冲刷过山脉,泥沙顺流而下,河床抬高,河水依旧蔓延到了定陶、濮阳两地,韩安国心中极为震动,更不要说从头到尾完全懵住的兖州官员,看向东边长安城方向时,莫不敬畏震骇。

百姓们早先便知晓是天子派了韩安国大人来疏通河道,修水渠的,雨还未停,欢呼声就起了,对着长安城的方向,跪地拜谢,高呼万岁。

兖州上下再不敢胡乱应付,人人尽心竭力,营救的营救,调兵迁徙的调兵迁徙,分发粮食的分发粮食。

连阿娇运到山上藏着的粮食都没怎么用上。

姜奉之、郭舍、杜荃几人瞠目结舌,“从没有见过反应这般迅速的官僚,简直万众一心一气呵成。”

新挖的渠道还没填上石壁,但分水闸一开,河水灌出去,濮阳受灾并不严重,下游的东平、禹县、清河都保住了。

暴雨连下十六日,但灾情算不上严重,至少死亡人数未过五百,在这样的洪水面前,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新播种的田地毁了,来年百姓们没有收成,姜奉之把山上存着粮食的消息告知韩安国,韩安国心中说不出什么感受,迅速调兵运粮,分发粮食,被洪水摧毁的村落,也一并往高处迁徙,安然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