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刘彻回宫后,先去长乐宫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请安。

到了昭阳宫,王娡起身迎了出来,见他大氅上落了一层雪花,给他轻轻掸去,又让绫香去盛了姜汤来,语带了些责备,“怎么大冷天想起去打猎了,都猎得什么了。”

刘彻笑了笑,“天冷才出去动一动,暖和。”

王娡笑问,“听人说你在洛阳,可是有奇遇了,那薛舞本是高门嫡女,家里藏书阁藏书之众,在颍川,乃至洛阳一带都是极有名声的,薛舞又和旁的女子不同,多读了许多书,那般家世教养,竟也穿上羽衣,献上一舞,可见是真心对你了。”

刘彻自小不喜姜汤的味道,只慢慢喝着,此番去了洛阳,倒是对洛阳、颍川两地的私学之风开了眼界。

除各名门世家、公侯大族里,延请名士教导族中子弟外,还有不少书馆、乡私塾、经馆、会庐,道、法、黄老、经学儒术、刑名,方术、计然等,都有学庐。

种类也不一,书舍书馆、乡私塾多做启蒙用,经馆、经庐这些专经研习的私学,有的设在经学师家里,有的则开山立派,广收弟子,延请的名士经师,学识声名甚至高于刚刚兴办的太学,更有公侯贵族,请名士大儒入府开舍,天下学子慕名而来,投于门下,少的数十人,多的也有数千上万。

年前王臧赵绾一案,士林初显翻覆乾坤之力,已是不容小觑,更勿论如今丞相,太尉,诸侯王,也多有开府纳士之风,田蚡权柄滔天,广纳天下儒生,窦婴虽是被太皇太后厌弃,退居家门,却照旧为游侠之首,振臂一呼,千万人应召矣。

“彻儿?”

刘彻将手里的碗递给绫香,回道,“已经给洛阳令赏赐下了厚礼。”

东西都不是直接赏赐给薛氏女的,看来是真没入眼了,王娡松口气,却也有些失望,“这等奇遇,玉成了,也是一段佳话呀。”

刘彻解释了一句,“月前才在祖母宫里,推拒了两个女子,这会儿也不好在外乱来。”跳一曲舞算什么奇遇,阿娇重生而来,那才称得上奇遇二字,她身上好些秘密,他都还未曾知晓,也看不透她这个人,功名利禄什么都不要,四处奔波,如今连他,想博得她一点注意,都是万难了。

王娡一听便知是搪塞,一国之君哪里需要顾虑这些,汉庭几代皇帝,莫说女子,便是男子,惹得人非议,也拢来身边,尤其她这个儿子,若说会因顾虑东宫禁女色,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但儿子这样说,她便只好当成是这样了,薛氏女入宫,她虽可以拉拢,却到底不比族里的人贴心好使唤,儿子对谁都是一样的托词,便看谁家手腕更高明,能博得圣心了。

亦或是因阿娇的原因,连带其它女子也厌恶起来了?

王娡不确定,又摸不透儿子的想法,只得暂且搁到一边,说起朝上的事,“你打算复用窦婴么?我听人说,丞相和窦婴商量,想买一点地,扩建宅子,被窦婴骂回去了,只是买一点地建宅,窦婴竟敢在酒席上侮辱丞相。”

她说着,就似生起气来,“一国之相,太后的弟弟,我还没死呢,他们就这样对待我弟弟,等我死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刘彻温声劝了两句,“许是有什么误会,舅舅家三千姬妾,只怕是将未央宫给他住,也是住不下的。”

王娡不赞同,却也因为他这声舅舅缓和了神色,“能有什么误会,定是看不上我们家底薄了。”

刘彻本是借机敲打一二,母亲没听出来,他也不再提,只是说,“我另将田府隔壁的官宅赐给舅舅,舅舅打通了住,不够以后再说。”

王娡知好歹,又道,“彻儿,你放心,母后不会让你为难,定会让丞相管好族人,晨间他来,母后已经敲打过他了,让他不要太放肆,丞相对汉庭,对你忠心耿耿,是可信可用的人。”

刘彻笑应了,对她的话未置可否,田蚡擅巧言,在母后面前又素来乖觉,他便是实话说,母后也未必信,当初田蚡一面撺掇赵绾王臧奏请勿奏事于东宫,一面在背地里找好退路,密信请淮南王刘安入京,如此一来,他与祖母相斗,他若胜了,田蚡立下大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败了,帝位被废,人他也选好了。

韩嫣在外经营信传点,截获了密信,信就在他手中,如今不发,一则田蚡尚且还有用处,二则多少看母亲的颜面,三则眼下还不是时机。

田蚡此人,奸猾,私利心过重,贪得无厌,是非死不可的。

只看是什么个死法,如何死的有用些。

刘彻垂眸遮住眼底的杀意,叮嘱绫香绫露照顾好母后,回承明殿批阅奏疏,私学、游士、游侠这两件事,也要尽早有个应策。

刘彻让南平去召严助、钟军、徐乐等人,承明殿议事。

南平刚去没多久,谒者周云来报说丞相求见。

刘彻眼睛也未抬,“宣。”

田蚡先是谢恩,乐呵呵地说想举荐两个门客为官。

刘彻温声问,“丞相认为什么官适合他们?”

田蚡笑道,“臣腿酸,可否让臣坐下说。”

刘彻让周云摆了圆蒲,田蚡身材瘦小,样貌丑陋,与他说话实在谈不上赏心悦目,偏偏田蚡一待常常一下午,刘彻耐心快要告罄了。

田蚡把两人的情况说了一遍,都是儒生,“可任中大夫,谏议大夫,陛下决策不定时,可同他们商议。”

刘彻让尚书令拟旨,待尚书令与田蚡拿着旨意出去,脸上的表情极淡,手里的奏疏搁在案桌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刘彻起身,吩咐南平去承明殿。

几人候了小半个时辰,正坐着饮茶议事,要起身行礼,刘彻抬手一压,上首坐下,直言问,“此番前去洛阳,颍川,见不少精庐,势比太学,诸卿可有良策。”

几人都是近臣,都清楚天子为何有此一问。

年前明面上是定策,继续与匈奴和亲,却早先便把有飞将军称号的卫尉李广派到了云中郡屯边,中尉程不识屯兵雁门,天子意在匈奴。

此决议乃国之大事。

自高祖白马之困后,汉庭再未出过此等大事,必然是慎之又慎,朝中局势稳定是一,人众一心是一——倘若大军出塞抵御匈奴,天下诸侯趁虚而入,反倒危及江山社稷。

私学、游侠看似与内弊沉疴无关,其实不然,士林若不与朝廷靠拢,反而投奔诸侯王门下,为侯国效力,不以朝廷为正统,实乃头等一大祸患,再加上江湖游侠投身门下,振臂一呼,侠士,百姓倾心、倾家追随,声势之浩大,不可小觑。

若非想除去这两大祸患,秦始皇也不必背上焚书坑儒的恶名。

显然始皇帝这一招不好使,刘彻不得不慎重。

想让天下人以汉庭为尊,为朝廷效力,天下归心,是很难办的一件事。

秦庭严法苛政,以暴力集权,弊端颇多,刘彻眉头紧蹙。

严助先行礼回,“只怕很难,侯王乡绅士族出钱出力,请名士,邀大儒,教出来的学生自然是为他们效力,太学虽说是最高学府,但毕竟规制,名额人数都有限,且……”

严助稍一停顿,又继续说,“譬如丞相管太学,什么人入太学,经了他的手,只怕难免权财交换,真正的有学之士未必进得来,进来了,也不是天子的门生,而是丞相府的门生。”

他说完,便忍不住抬头看天子的面色,这毕竟是皇太后亲眷,近来十分荣宠……

刘彻并不多说,只让他们继续。

徐乐略安心些,继续道,“臣建议,兴办官学,各郡、县皆起官学,自幼儿启蒙,一层一级,直至太学,读书不必再依附豪门士族,学成后,自然不必再为其效力。”

严安道,“此计虽好,然牵连深广,只怕施行不易。”

他不用往下讲,几人心里都清楚,士族公侯们之所以能雄踞一方,除了地位,财力,就是对文籍,学识的掌控力,将读书、开蒙昧的权利牢牢握在掌中,才能保子息富贵绵延。

兴办官学与诸侯王、甚至是地方豪绅们的利益相悖,政令一出,头一个要反对的,就是朝中大臣。

东方朔跟着一道来的,这时便笑道,“只怕陛下下了诏令,丞相是第一个要反对的。”田蚡广招儒生,养士,听说谁有才学,他都招揽来门下,门客三千,堪比战国四公子,他要将天下儒生握在他一人手里,如何会同意兴办官学。

刘彻知晓当初田蚡答应推行太学,是因为太学是长安学府,是荐官的入口,方便他索要官职,壮大门府势力罢了。

刘彻倒不把田蚡放在心上,知晓削诸侯王,除国,天下十四州一百又三郡尽在手中才是关键,否则做起事来,束手束脚,便是想兴官学,也完全动弹不得。

刘彻面沉如水,又问,“诸卿可还有其它良策?”

严安起身行礼,“臣荐一人。”

刘彻起身将他扶起来,“爱卿直言便可。”

严安提了董仲舒。